何况王夫人心里原就存了另一种心思,于是便泪落如雨,哭道:“你们兄妹从小儿就要好,这是众人都知道的。只是如今……宝玉的身子也已经大亏了,大姑娘也千万要想开些,以自己的身子为重。老太太临终前还念叨着你呢……记挂着你无父无母的,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舅舅舅母自顾不暇,你以后也依靠不上了……”
黛玉听了这话,心口犹如刀割,只是伤心伤到极处,只觉得两眼发涩却再也没有眼泪流出来。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却忽的想起之前的那个奇怪的梦境,说什么,把这一生的眼泪都还给他……
此时泪尽,难道缘分也要尽了么?
想到这些,黛玉心中越发的酸楚,便劝着王夫人道:“舅母也不必伤心,二哥哥索性还年轻,虽然从小身体就弱,但幸好有舅舅舅母在身边,想来过了这几日伤心的日子,慢慢的养这些,也就会好起来了。”
王夫人便点头,看着黛玉说道:“真真希望能如大姑娘所言,若不然,我定是活不成了。”说着,又哭。
李纨和凤姐儿便忙劝着王夫人收泪,王夫人又说了些话,黛玉有的听清了有的根本没听清楚,只是淡淡的点头答应着。
一时外边的人进来回道:“回二位太太,前面老爷叫来传话,说时辰到了,该让老太太的棺木启程了。”
此言一出众人又都呜咽成片,也顾不得黛玉还软软的靠在椅子上,又纷纷的围住那只棺木哭了一回。
哭声一片,凄凄惨惨,却分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黛玉只在众人之外怔怔的看着那具薄木板的棺材,暗暗地说道:“老太太,你放心的去吧,黛玉自会珍重自己,绝不会轻生自弃。黄泉路上,你有鸳鸯姐姐相伴,想必也不会太孤苦。如果你能见到我的父亲和母亲,就请你转告他们二老,说黛玉在京都过的很好,很好……”
慈竹风摧鹤唳一时悲属纩,西山日落鸠杖只影恨含饴。
寂寞乾坤含笑慈颜何所在?凄迷风雨忍悲两代继遗风。
奉杖何时暖日长绵承百岁,含饴不在悲风徒冷祭重泉。
史老太君一生历经几代荣华富贵,最终以如此凄凉的方式告别人间,可见人生无常,祸福只在旦夕之间,又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凡事盛极一时必定会衰败下去,人在得意中切莫忘了思虑将来,多行善事,多积阴德,以为后世留余芳。
黛玉看着贾母的棺木被贾家本族年轻子弟抬出门去,一路往前出了荣府的二门,方换了丧葬事宜专用的架子,十六个年轻人抬着跟在贾政为首的孝子贤孙之后出了荣府的大门。而后面这些女眷们则三五成群的寄上几辆破旧不堪遮蔽风雨的马车,随着棺椁冒着一路纷纷扬扬的白纸钱往城郊而去。
原本黛玉也想要送着贾母的棺木出城去的,但王夫人却不肯,以她身体孱弱为由,劝住了。
黛玉也没有一意孤行,毕竟此时这个家里总还是王夫人当家。她不愿让自己去,自己若是硬要去,定然生出一些事端来。然当黛玉看着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儿李纨等人上车时,方明白自己不去倒也对了。
且不说用北静王府的车马去城外走一遭又要欠下一笔人情,之说那辆虽然低调却依然奢华的马车若是跟着这些破旧的马车一路送出去,这京城上下又会引起多少非议呢?
不过是徒劳给那些人增加一些话柄罢了,何必呢?说不定还要连累北静王府,到那时自己将何以自处?
而且,黛玉此时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去看一看宝玉,看看他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果然如大舅母说的那般严重么?若那样,又是谁在他身边照顾呢?
贾家的人一大半儿都跟着灵车去了城外,只留下贾芸,小红,还有族内的一房亲眷看顾房舍。其实如今家徒四壁,除了搬不动的一些粗笨家伙和一片祖上留下来的房屋之外,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水溶寻着黛玉,看着她这副悲伤惆怅的样子,心中着实放不下,便劝着她道:“老太太的棺木已经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黛玉悠悠的收回目光,看了看留在身边照顾自己的小红,又转过头来对水溶说道:“我想去看一看宝玉。有几句话要问他,问完了就随王爷回去,可好?”
水溶听黛玉要去看宝玉,心中那份浓浓的酸意顿上眉头。
只是又不好说出口,便看了看黛玉身边的小红,问道:“宝玉怎么了?连老太太的棺木都不送一送,当年老太君那样疼她,孙子辈里他是第一人,如今连头都不出来磕一个么?”
小红忙跪下回道:“回王爷,奴婢已经出去了,因跟了贾家的爷们儿,今儿才随着男人进来帮忙。内宅的事情并不清楚。只是奴婢恍惚听说宝二爷病的严重,下不得床。所以才不能起来送老太太一送。”
水溶便道:“既然这样,就去瞧一瞧吧。”
黛玉感激的对着水溶微微福,轻声说道:“黛玉谢王爷成全。”
水溶抿了抿嘴唇,终究没有说话。
黛玉便叫小红带路,往宝玉如今休息的厢房里去。熟料却刚进了王夫人平日住的小院,便遇见了袭人。黛玉恍惚中还以为认错了人,直到听见小红叫了声:“袭人姐姐?”才回过神来,直到此人果然是袭人。只是如今的袭人只穿着一身青布衣衫,头上一点珠翠也无,只一用一根白头绳挽着浓重的发髻,脸色蜡黄憔悴,全无当日的光鲜风采,想必日子过得也是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