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自从黛玉到了这静宜别院,昨晚乃是唯一的一次好眠。
睡得好了,人也有了许多精神,早晨吃了半碗粥,黛玉便叫紫鹃把自己的衣服拿来,说要起床下去走走。
翠羽听了这话吃了一惊,暗香这位主子已经在床上躺了半月多,昨儿还气喘吁吁的咳嗽呢,这会子能下得了床么?纵然可以起床,这外边天寒地冻的,若是再受了冷风可不是要了她的小命么?于是翠羽忙忙的给紫鹃使眼色,紫鹃自然会意,便陪笑劝道:“姑娘身上刚好一点儿,万不可再出去吹冷风。姑娘这病就是见不得冷风,平时身体好好地也还要多多注意保养呢,何况今儿原是大病初愈?”
黛玉便道:“我不出去,只在这屋子里走走还不成么?”
紫鹃和翠羽对视一眼,无奈之下只得依了她。紫鹃便去打开黛玉的包袱,拿了一件月白底绣花青色缠枝菊花的对襟窄裉的灰鼠皮褂子来,又拿了一条宝蓝色绣大朵粉紫菊花的棉绫裙子递给翠羽,又打开包中衣的包裹,拿了一件蚕丝棉的靠身小袄和一条絮了蚕丝棉的茧绸中衣裤,方转过身来给黛玉一一穿好,拿了绑腿把裤脚绑住,又把那双青底子绣绿萼白梅的绣鞋给她蹬上。方起身来搀扶着她慢慢的下了床。
俗话说,久站伤骨,久坐伤筋,久卧伤肉。黛玉在床上躺了十多天,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此时乍然下地,总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于是她两只手扶着两个丫头不敢松开,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了几圈,才慢慢的好些。终究没有多少力气,便在那张贵妃榻上稍作歇息。雪雁端了汤药进来,紫鹃又服侍她慢慢的喝下去,喘息了一会儿,又咳嗽了一会儿,便还要再起来走走。
翠羽之前并未见过黛玉起身,自从伺候这位主子开始她便一直卧在床上,那一脸的病容的确令人心疼,可是这会儿黛玉穿上了正经的衣服下床来后,翠羽丫头方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家王爷放着家里那么多姬妾不管不顾,偏生对这位姑娘痴心如此。这才叫真正的美人呀,不管是病着也好,好了也罢,无论是蹒跚的走着还是懒懒的靠在榻上,那一举一动可都是牵着人的心呢!自己是个丫头尚且如此,何况王爷一个热血男儿?
紫鹃也觉得她久不走动,对病的恢复也没什么益处。况且三日后要去祭奠老太太的,黛玉这副样子也实在是不行。若是能来回的走动走动,倒是能多吃几口饭,想必好的也快些。
这日晚间水溶并没有过来。晚饭后黛玉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扶着紫鹃慢慢的靠在床上,叫紫鹃把自己日常看的(楚辞)拿来。紫鹃找了一遍却没找到,因问翠羽时,翠羽方说道:“昨儿晚上王爷从这屋里拿了一本书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姑娘要的那本,奴婢去东暖阁拿来给您瞧瞧。”说着,便急匆匆的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果然拿了一本线装的古书进来递给黛玉,问道:“姑娘瞧瞧可是这个?”
黛玉接过那本古书,嘴角动了动,却没说话。
这本书果然是她平日里喜欢胡乱翻来读的(楚辞),这原是她的父亲林如海生前时常翻阅的书籍,里面原本有他偶然有感而发写下的一些句子。后来黛玉也继承了林如海的习惯,也喜欢在这本书内的空白处圈圈点点,所以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这本书,就感觉是父亲还在身边指点自己读书一样。
只是此时,这本书拿在手中又有了另外一种感觉。轻轻地翻开前面几页,便看见在自己写的那句‘英雄气短叹白头,美人如花终迟暮。’一句旁边写了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黛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待要把此书扔掉,又舍不得,待要看时,又觉得水溶这句话突兀的很,看了之后心里总是突突的跳。那银钩铁画般的字迹好像是一柄柄利剑,力透纸背写在那泛黄的书页上便如同重重的划在她的心尖上,那黑白分明的颜色勾画出令人窒息的疼痛,却是如此深刻,只怕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水溶这两日的确有些忙。先是太妃带着他进宫去跟皇后娘娘说起要聘兵部尚书李延胜之嫡长女为北静王妃之事,皇后夸水溶好眼光,当即便点了头,说回头等她回明了皇上和太后,便颁布赐婚的旨意。
太妃十分的高兴,想着水溶已经二十五岁,虽然姬妾和收房的丫头便有七八个,但那些却不顶什么事儿。太妃又怕他执着于静宜别院的那位林姑娘,所以想着才趁早定下此事,以绝了水溶将来立林氏黛玉为嫡妃的主意。如今见水溶并没有异议,而皇后也已经应允,这件事情便算是尘埃落定终于有了着落。
而水溶之所以表现得十分沉静,没有像之前那样横挑竖挑找一大堆理由来搪塞,也是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选。若是不答应太妃此事,恐怕之后黛玉在静宜别院里都住不了太久。北静王府之中虽然是北静王当家,但太妃却是他的娘亲,水溶再执着也不能顶着一个‘不孝’的大帽子和太妃对着干。
之前找理由搪塞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合心意的人,然如今有了黛玉,他却像是有了一根软肋一般。一切只以能够让她安心静养为目的,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在一边。
从宫里出来之后,水溶趁机跟太妃提及了荣国府史老太君的丧事。太妃便皱着眉头叹道:“如今他们是罪臣!和以往不再相同了!我们跟他们走的太近了,便是对皇上的不忠。这北静王府全家上下老老少少加起来也有几百条人命。总不能为了往日的那份情谊,把这些人都送到断头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