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无话。第三日一大早,薛姨妈全身换了新衣,梳妆一番,在正房坐定,吩咐小丫鬟道:“去后面请你姑娘过来,记住,让莺儿把姑娘打扮光鲜些,衣裳不可太素净了,头上也戴几朵新鲜花儿。”小丫鬟只得领命而去。
宝钗正在梳洗,听了小丫鬟转告的话,甚为纳罕,不过以为母亲要带着自己出门,于是找出几件鲜亮衣裳穿了,头上也簪了几朵鲜花,戴着金钗玉簪,稍稍抹了些胭脂粉儿,那脸蛋儿更显得水润白嫩,整个人恍若杨妃再世,惊艳无双。
薛姨妈看看盛装丽服的宝钗,一阵心酸,却是不敢流露半分,笑着道:“我的儿,今儿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个早饭。香菱,把大爷大请来。”香菱只得脚不沾地的去了。
薛蟠和夏金桂喜滋滋的来到正房,见宝钗打扮如此靓丽惊艳,会意的相视一笑,上前给薛姨妈请安。娘母子们围坐一桌开开心心吃起饭来。
宝钗还在疑惑今儿到底是要做什么,又不是过生日,母亲为什么一反常态要自己作如此艳丽打扮,而且还把哥哥嫂子都喊来一起吃饭?嫂子为什么对自己亲热起来了?哥哥还老是看着自己笑?
怀着这些疑问,宝钗根本不知道吃了些什么,都是什么滋味。饭毕,宝钗起身正要回去洗漱,薛姨妈笑道:“宝丫头就在我这房里洗洗脸罢,妈一会儿还有话说。”宝钗只好留下来。薛蟠夫妻又和母亲说了几句闲话,自行回去了。
莺儿服侍着宝钗净了面,漱了口,斟上茶来。宝钗这才正色问道:“妈妈叫我今儿打扮了作什么?”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最近要给你说亲事,姑娘家就要打扮鲜艳点,给人留下好印象,还沾点儿喜气不是?”顿了一下道,“待会儿那张媒婆还要来,可能男方家里还有人顺便来看看你,所以我才这样安排。”
“还有人来看?”宝钗很是不悦,“多高的门第呢?这不是瞧不起人么?我不愿意。”
“宝丫头不要任性,你一向识大体,最是明白事理的,这会子怎么糊涂了?”薛姨妈叹道,“必定是权贵豪富之家才这么挑剔,你素性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先前参选秀女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么?看你大表姊元春,在宫里只不过是个嫔,得了皇上几分宠爱,整个贾家就炙手可热,京里人人上赶着巴结。你无论品貌才艺,样样都很出色,自然也不能输了他们去。我的儿,你现在受些小委屈,日后就是泼天的荣华富贵,再不必受这出身的限制,平白比你姊妹们矮了一头。”
薛宝钗听母亲话说得蹊跷,便问道:“妈妈,那张媒婆究竟给女儿说的是何样人家,明明白白告诉我岂不好?”
“目前还不太清楚,据说有好几家呢!”薛姨妈哪里敢明说,只得含糊着搪塞,“反正一会人来了就知道了。”
宝钗遂默然不语,端坐房内喝着茶,心里暗暗忖度此事多有不妥,究竟哪里不妥,也说不上来,只是处处透着不正常。可是妈妈安排的事情,想来应该是不错的,难道她还会害自己不成?不过妈向来是个没有什么大主意的人,难保这事情不是别人撺掇着做的,十有八九就是那张媒婆了。想着对那婆子更没有好感了。
约莫到了巳时,果然张媒婆引着两个衣着不凡的媳妇来见。薛姨妈倒站起身来迎接,宝钗虽然极不情愿,也只得勉强问了声好。那两个媳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宝钗,称赞不已,但是言语神情间总流露出几分不甚尊重的意味。宝钗何等敏感之人,隐隐明白这必不是什么对头的好亲事。忽然一个媳妇嘴里迸出“王爷”、“纳妃”等字眼,薛宝钗立时懵了。看着她们在那里说得高兴,却是怎么也听不进去一个字。
原来如此!用脚指头想想也明白,依自己商家之女的出身怎么可能当上王妃!必定是给那个王爷做妾了!做妾!宝钗忽然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容,难道是自己逃脱不掉的命数么?
薛姨妈送走她们后,又和张媒婆附耳密言了几句,这才回房。只见宝钗呆呆的,担心的问道:“宝丫头,在想什么呢?”
“妈,是哪家王爷,您就说了吧!”宝钗声音清清冷冷,透着股子疏离。
“唉,你刚才也听到了?”薛姨妈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欣喜,“这两个人是忠顺王府的,王爷要纳侧妃,看上你了。咱家的处境你也明白,你哥哥要想重振薛家,没有靠山也是不行的啊!我也不勉强你,你想明白了再做决定,可是恐怕咱们是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宝钗的一颗心霎时沉入冰潭般哇凉哇凉的。怪不得哥哥嫂子早上对着自己笑还做出亲热的姿态!敢情这主意就是他们出的啊!
“妈妈,我先回房了。”宝钗不再多说,在莺儿的搀扶下飘飘忽忽的回到自己屋中,一头倒在绣榻上闭上眼睛,倒把莺儿吓了一跳。
宝钗躺在榻上思前想后,流着泪默默想道:目今家里光景日衰,哥哥是个不通事务的,嫂子只晓得自己享乐,虽然有二哥哥薛蝌协助,终究他不是妈的亲儿子,这个时候我能为家里做些什么呢?亲事确实是很难说的,自己不像宝琴妹妹出身好,虽然她父母俱亡,但是叔叔生前亦是朝廷命官,早就给她定下亲事,如今嫁了过去,夫妻和美,身份地位自然不凡。我拿什么和她比呢?为了妈和哥哥,自己恐怕也只有认命吧?
宝钗正在想着,莺儿悄悄说道:“姑娘,香菱要见你呢!说是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