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自从黛玉定亲后,知道再无法可想,遂将心思渐渐转移到别的姊妹身上。
可喜有史鼎侯家的一位庶出小姐,名唤史湘云的,算起来和宝玉亦是表亲,因她父母双亡,只好与姨娘相伴,依傍着叔叔史鼎侯生活。
那公侯世家的大宅院里,多得是捧高踩低的势利小人,母女二人的日子十分难熬。贾母怜恤这位侄孙女儿,时常遣人接了家来住着,宝玉和湘云青梅竹马,自是十分亲密。
还有表姐薛宝钗,因为住在贾府内,更是可以时时相见。何况身边还有贴身侍候的袭人、晴雯麝月等人,都是娇柔美丽的女孩儿家,一时间宝玉便将因为黛玉定亲而郁结的情怀转移到她们身上来,成日间和姊妹们赋诗联对,赏花钓鱼,倒是将仕途经济之类视若敝履。
世人皆背后说他痴傻冥顽,可惜了竟不是块宝玉,而是顽石罢了。他一概置之不理,躲在深闺只和女孩子们厮混。
那薛家之子薛蟠仗势强买一个女孩子,竟然打死了人,虽然被贾雨村轻轻巧巧设法开脱掉,如今又被人告发,刑部备案,被锁拿狱中等候发落。薛姨妈愁苦无措,好容易拿着大笔银子四处打点,方才将薛蟠的命保下来。可是薛家皇商的优渥权利自然被剥夺,生意一落千丈,幸亏侄儿薛蝌很有些才干,里里外外都靠着他打理,方才勉强保住了几处商铺产业,家境已是衰败下去。
天有不测风云,来京那年偏偏撵上宫中一位太妃薨逝,当今皇上纯孝,举国按制守丧,那选秀之事只能暂且搁下。这样一来,薛家的表姐薛宝钗纵然人物儿再出众,受了哥哥的牵累,亦是再难出头。如今她已是十七岁的大姑娘,再不订下亲事,只怕等着薛家越发败落下去就更难觅佳婿了。
薛姨妈在心内盘算了好久,这一日垂泪和宝钗说道:“儿啊,都是你时运不济,宫内三年不选秀,岂不白白耽搁了你?你哥哥不争气,落下了案底,倒连累你的名声。娘这些日子寝食难安,为着你的事情愁得头发又白了几根。儿啊,你看你宝兄弟出身又好,家大业大,和你又是嫡亲的姨表姊妹,你要是有意,我和你姨娘悄悄商量着,把你许给他倒是不错。我儿看怎么样?”
薛宝钗红了脸,有些恼怒,“妈妈还不知道宝兄弟的性情吗?一个大好的男子倒成日家在我们队里厮混,外面的名声早就不堪了!况且他身上也没有甚么功名,又不肯好好读书,妈妈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此事再不要提!”
薛姨妈见她言辞坚决,细思也觉很有几分道理,点头叹道:“你倒是比你哥哥强上许多,如此明白世情,我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了!”说着不觉流下泪来,顿了一下又道,“但是你的亲事也不可再耽搁了,待我托了官媒帮你好好寻一户好人家,方才了了我的心事。”
宝钗听见母亲要找官媒婆,心中只觉得不妥,皱眉道:“咱家在京中也有些亲眷的,妈妈干嘛要托官媒?”
薛姨妈勉强一笑,“儿啊,你哪里知道人情淡薄!咱们那些亲戚,这贾府不用说了,待咱们是极好的,你姨妈心又慈,最是看重亲戚情分的,可是既然你不想和宝玉结亲,这事情自然不能托他们。你外祖家里,你舅舅现在放了外任不在家,我和你舅妈又不大亲厚,你想她肯替你用心么?至于别的远亲,更是不过面子情而已,这样的大事岂能托付?所以竟然是托官媒还妥当些。一则他们手里有许多京城名门世家孩子的详细资料可供挑选,必能找个门当户对的;二则只需花些银子,不必欠谁人情。你说可不是这个道理?”
宝钗听了默默无语,暗恨自己为何身为女儿,不能有一番作为,难道命运的好坏只能看未来良人如何吗?薛姨妈见女儿蹙眉,很是雄不已,安慰道:“你不必烦恼,我这就叫你兄弟悄悄儿请了官媒来。”
第二日薛姨妈备了一封银子,叫小丫头拿着,跟薛蝌去请官媒婆。将近午时,果然请了京城有名的张媒婆来。
彼时宝钗只在自己房内枯坐,等候前面的消息。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莺儿喜滋滋的掀帘进来说:“姑娘,那张婆子请姑娘到正厅一见呢。”宝钗心知这就是相看的意思了,少不得耐着性子跟莺儿往正厅去了。
那张媒婆一见宝钗,立时惊为天人,连连赞不绝口,薛姨妈颇有些骄傲的看着女儿,微笑道:“张妈妈,我女儿原本是待选的,只因太妃薨逝,所以耽搁至今。你刚才介绍的这几家虽然家境不错,可惜门第都不高……”
张媒婆心里暗暗冷笑,你们不就是个没落的皇商么?还想攀高枝?想到这里脸上愈发堆满笑容,呵呵笑道:“薛太太说得也是,可是若想和名门世家的王孙公子结亲,薛小姐少不得要委屈些了。”
薛姨妈登时变了脸色,看看宝钗也是一脸不虞,待要发作,可是人家的话也不差,见张媒婆四平八稳的坐在那儿慢慢喝茶,只得强自按下满心不悦,说道:“我女儿如此出色,还烦请张妈妈多多费心,帮打听一下,我不信那些公侯世家就一定要找门当户对的么?”
宝钗已经坐不住了,站起来对着张媒婆福了一福,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出去。莺儿大气都不敢出,紧跟着出去。
薛姨妈和张媒婆又咕唧了半日,末了还留她吃饭。那张媒婆酒足饭饱之后,笑着拍拍道:“薛太太请放心,你家小姐的亲事就包在老身身上了!管教给你寻一户体面的富贵人家!”薛姨妈谢了,又命丫鬟奉上一封银子,张媒婆眉开眼笑的接过来塞进荷包里,小丫鬟扶着出门坐了小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