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他?不不不,该恨的是他才对。她有什么资格?!
是苏格拉给了他非己不可的错觉,让他感受到了真切的被依赖、被需要,然后点滴不留恋的抛弃。
没人能体会他的感受,也不想有人来探究,便是自己也不忍扒开伤口窥探深度。
他被抛弃了啊,又一次的。
当他的拳头击穿了平滑的玻璃,医生告诉他只差毫米就要割伤神经造成终身伤残的时候,他就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他不应该试着相信她的,并且真的在自己也没察觉的时候,养成了相信的习惯。
她的表演太逼真,每一次的睫毛颤动,唇角飞扬,弯眸浅笑,雾蒙眼眶,都因他而镀上了一层灿灿光环,灼的他无法直视。
迷了他的眼,结果是糊了他的心。
“你胡说!”他眦目欲裂的怒斥简依贝,狠甩开钳住她下颚的手,气息混浊剧烈,焦躁的在身上翻找。
最后在储物箱里找到香烟和火机,费力的打了几次火方才狠吸一口燃着,按下车窗,任骤然钻进车里的冷风将飘渺升腾的烟雾瞬间撕碎,杳无踪迹。
“你胡说,她不恨我,我不是可怜虫,她才是,她得不到我的爱,她才是。”
他喃喃的说,不知与谁听,身躯蜷缩着,幽暗的内灯将他笼罩,竟有种阴森的感觉。
简依贝的心就像是泡在了强酸里,灼烧的千疮百孔,还吱吱冒着腐烂的烟。
他出师有名的脆弱,将她的枯萎颓败无止境的放大,她宁愿从未了解他。
“她真的恨你啊,想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她红唇潋滟,化学调配的色彩像是致命的毒。因消瘦而下陷的眼眶更使这毒增添了几分阴狠。
他指尖的烟灰掉落而不自知,空洞麻木的眼调转看向她,在等待一个答案。
她精心保养的指甲像锋锐的刀片切割进掌心,可她仍是笑着的,笑得如荼靡绽放。
“本想要你求我的,看你低三下四的求我一定很有趣。可看在我们的情分上又实在不忍心,就当我是大发善心告诉你好了,省得你不明不白的不好过。知道你十八岁那年准备出国的那天发生了什么吗?苏格拉没去送你是不是?你以为她是跟你怄气是不是?呵,她是出了车祸,我猜她大概是想开了要去送你的时候出的事吧。
哦,你知道么,那场车祸好严重的,她坐的那辆出租车整个被挤扁了,就像夹心饼干似的。她的腿卡在里面……啧~好惨呐,医生说腿保住了,但一辈子都不可能站起来了。”
她是骄傲的,甚至是骄纵的,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有一天竟会如此狠毒,以一种调侃的态度来讲述别人的悲惨。
她堕入越来越黑暗的世界,她可能永远都爬不上来了。
周之氐本来已神思不属,她的话就像钻入他的心脏的利器,凿出了裂缝,钻出了越来越大的空洞。
他听到最后,燃了许久的烟灰烫了他的手,唤回了他的神志。
他将烟蒂扔出窗外,猝然凶狠道,“又在故弄玄虚是不是?你哪只眼睛看到她站不起来了。”
简依贝无所谓的耸肩,讥诮道:“你希望这不是真的,当然……只能让你的希望落空了。我是不知道她怎么站起来的,是福大命大运气好还是意志坚强什么的。
不过,你该知道她现在不跳舞了,那可是她唯一值得夸耀的特长,除此之外……连我都记得她过去是怎样的用心,你跟她关系那么近,怎么可能不知道。”
是的,他知道。
在她家过去居住的那幢旧式小院楼里,有一个房间是她的练功房,整面墙都是剔透的落地镜,她穿着浅粉色练功服的身影,纤瘦的身躯旋转着掠过晶莹的尘埃,层层叠叠的柔纱像是海浪翻飞起的泡沫。
她像浪花般轻盈,蹦跳着向他而来,他几乎以为她是要扑进他怀里的,不自觉地倒退一步,她就在距离他两步远的位置停下。
她看起来并不介意,只知道朝他笑,额头和鼻尖上还结着微细的汗珠,像清晨花瓣儿上未散的露水。
她对他说“我跳的好吧”,眨眨眼,俏皮狡黠的笑。
“这下明白我为什么说她恨你了吧?如果不是因为你,她那天就不会出事。她该去少年宫、补习班,或者只是待在家里,而不该在机场路上遭遇连环车祸!不该怨你么?你说她不该怨你么?!
现在她走出了低谷,好好的可以走路,谈恋爱,你这个罪魁祸首又想干什么?偷偷摸摸的搬到人家对面还以为能有鸳梦重温的一天?我告诉你,你留给她的只有噩梦和伤害,仅、此、而、已!”
周之氐独自在江边坐到晨曦微露,晨练的人们三三两两的出现,他想要从石阶上站起来,却发现四肢早已冻的僵麻,他苦笑着又坐了回去。
晨练的大爷看到了他,一个颓败憔悴,唇色发青的小伙子,身边还放着一只行李箱。
大爷过去问他是不是遇上了难处,得知他只是手脚麻了,热心的告知他可以按揉那些穴位。
连陌生人都可以如此关怀,他对那孩子真是太坏了。
简依贝没有说错,他对她很差,他知道。
如果他可以超越光速穿越的话,他一定要回到过去,告诉那个差劲的小男生,对苏格拉好点,还有……他离开的那一天,让她千万不要去送行。
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啊,她得多疼呀,她那么娇气,磕一下都要留下块儿青,几天不好的。
她从不和他联系,是因为恨他么?恨他,是因为他才不能再跳舞了。
不会的,他甚至怀疑她是否懂“恨”这个字。
凝结在发稍的霜露,在日光照耀的那一刻,顺着眉骨疏忽下坠,落在他的睫毛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周之氐抬手抹去了碍眼的水珠,轻轻地说,“不会的。”
他在回家的路上寻了间早餐铺,吃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馄饨和一屉小笼包,喝汤的时候烫了舌头,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这才觉着舒服了些。
回到清冷的家,将自己投进注满了热水的浴缸,任每一颗毛孔大张,贪婪的汲取热量,填补虚耗的能量。
他现在过于虚弱,谁都可以将他轻松击败,遑论排山倒海而来的愧疚和遗憾。
止不住脆弱时趁虚而入的诱\惑,周之氐边系浴袍边往书房去,重复的进行安装望远镜的动作,机械的像是融入了筋骨的流水线作业。
对面他想要看到的窗子帘幕紧闭,想到那个人就在窗帘后,他蓦地胆怯了,拉着支架缩进了更阴暗的位置,从半闭合的窗帘外切割入室内的一线阳光便一点也挨不上他了。
他明知要不了多久就会鄙视自己的行为,像只在地下打动的鼠辈,无良瑟缩毫无风度可言。
而风度,站在阳光下被人仰视瞩目的骄傲,是他许多年一直在追求的。
他得到了,而现在又抛却了。
周之氐轻呼口气,终究作罢,结束了内心的挣扎。
他换好外出的衣装,擦一点古龙水,整个人又变得神采奕奕。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钱,只有提着电脑步行去学校,在下一笔科研经费发下来的时候才能买辆车子。
经过前一栋楼的时候,发现在苏格拉居住的单元门前泊着一辆警车,警车旁长身玉立的警官真正的英姿勃发。
他似乎看到了门里的什么人,刚毅的面庞漾起柔软笑意。
接着果真有人从门里出来,橄榄绿的外套,军装款式,穿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上,平添一份英姿飒爽的气韵。
她回年轻警官以微笑,只是不若对方那般惬意自然,略带丝僵硬,看起来并不很愉快。
在她明显迟疑的蹬上警车前,周之氐开口大声叫住了她:“苏格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