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这座坟后不久,我和哑巴已进了后山。这里虽说是西土墓园后来开发出的地盘,但坟墓更多更密,山脊上还连绵起伏着不少小山头,在月光下看上去,像凝固在天空下的黑色的浪头。叶子说了,我们现在巡夜的重点是后山,我和哑巴首先来到了前夜被盗的那座坟前。骨灰盒已经重新下葬,周围的松柏一片肃穆,仿佛死者的宁静从来没有被打搅过一样。这座坟的占地相当于十多座普通坟的面积,墓碑是白色大理石的,还有花岗石的墓座。我读了一下墓碑上的文字,从庄严的措辞和落款者的阵容来看,这坟如果真的出事,墓陵公司加村长等股东,可能都不是这座坟的对手。我有些唏嘘,感到了人生的荣辱像这月光一样浸到了苍茫的坟地之中。
我比划着对哑巴说,这坟、真大、真气派。不料,哑巴的比划让我吃惊,他告诉我,还有、更大的,就在、这山上面。
哑巴带着我一直走上了一个小山头,我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暗红色的围墙,有紧闭的院门,院门和围墙都建有琉璃瓦的飞檐。我记起来了,以前白天巡墓时我曾望见过这里,总以为是一户富豪人家或什么单位,但绝没想到这是一座坟墓。坟墓在围墙里面,我看不见,月光下只见院里树木浓密,还有香味飘来,一定是某种树在开花。我想爬上墙去看看里面,但墙上的飞檐使我无从下手。如要硬来,损坏了这飞檐我可会惹大祸。
我问哑巴,葬在、这,里边的,是什么人?哑巴比划着回答,还没葬、人、是、空着的。
这座宅院式的空坟让我开了眼界。第二天,我对叶子讲起此事时,她却一脸不高兴地说,让你巡墓,去看空坟干什么,那又没人盗的。你应该把巡查的重点放在下面的那些坟上,我愣了一下,争辩说,看一下又怎么了?我们各处都走到了的。昨夜我和哑巴回来时鸡都叫了。叶子这才缓和过来说,哎呀,辛苦了辛苦了。你要知道我这临时主管不好当呀,生怕再出什么事。等杨胡子回来,我才不管你巡夜去了哪里呢。
上午,叶子带人上坟山去后,我在堂屋里又接到了杨胡子打来的电话。他说公司考察团都已回来了,他已在省城,但要在公司总部开几天会后才能回墓园来。他已知道了几天前发生的盗墓事件,不过他并没有责怪我们,而是说有村上的协助,这事解决得让他很满意。他还高兴地说,这次考察回来后,公司将开会研究西土墓园的大发展,今后我们这里还会有专业保安的,最后,他要我们努力工作,等他回来传达公司的新部署。
尽管我在电话里对杨胡子的话作出了很高兴地就答,但实际上我对他说的事一点儿不感兴趣,因为我关心的东西与他不同。放下电话后,我与在院里理菜的周妈聊起天来。我向她问起昨夜看见的那座宅院式豪墓,果然,周妈知道的情况还真是不少。
她说,五年前她来这里时,那座阴宅就建成了。那可真是气派,院里除了墓还有回廊亭阁,还用大卡车运来了不少树,松、柏、银杏、香樟等都有。这座阴宅的主人是什么人,可能只有公司总部才知道。不过,尽管至今没葬人,那阴宅却是每个月要打扫两次。开始是由梅子做这事,梅子走后就由杨胡子做了,这次杨胡子出差,才把那阴宅的钥匙交给了叶子,每月两次进去打扫什么呢?扫落叶、除青苔等,这是墓主的要求,说是把阴宅打点得好,主人可以延年益寿的。
这座空着的阴宅让我来了兴趣,是因为它把梅子、杨胡子和叶子连在了一起。想来叶子近来一定已进去打扫过那里了,于是,午饭后我便向叶子问起阴宅里面的情形,不料,叶子却先对我从周妈那里听来的事吃了一惊,她说,梅子最早打扫过那里,我还一点不知道,难怪我前几天开门进去时,猛地看见一棵树下站着一个女子,我正要定眼看清楚她时,她却躲到树后去了。在我走过去细看时,树后也没人了。我当时以为是院里光线较暗造成的错觉,现在想来,那女子一定是梅子了。
叶子的话让我想起了在阁楼露台上遇见梅子的情景,奇怪的是,自从我焚香还了她的冥鞋后,我心里的恐惧就轻松多了。因此,叶子再提起她时,我说,你给我那阴宅的钥匙,我下午进去看看。不料叶子坚决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杨胡子讲过了,除了我进去打扫外,不能让任何人进去的。
本来,我对这座阴宅只是好奇,可叶子这样一说,反而让我顿时起了疑心,那阴宅里难道有什么秘密吗?不给我钥匙没关系,等明晚上山巡墓时,我一定设法翻墙进去看看。梅子的影子无处不在,这个多年前的守墓人似乎对我这个暗访者有话要讲。
我的感觉是对的,就在这天晚上,我在莲子的嘴里又听到了关于梅子的信息。天刚黑时,莲子突然打电话过来,让我去她家一趟。这是我见到村长买回冥鞋后,莲子第一次打电话给我,我感到事情重大。我进到村长家时,莲子顺手关上了院门,在堂屋坐下后,莲子并不急于讲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笑吟吟地给我泡茶。她说,上次你来找村长,我没让你进屋,而是让你坐在门外的阶沿上,实在对不起了。我前几天回娘家去了一趟,带回些山里的好茶,特请你来坐一坐,算是赔罪了。
我心里纳闷,这莲子卖的什么关子?她穿着一件紧绷绷的白色小衫,下面是一条花布长裤,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刚长得成熟的邻家妹子。我问,村长又到外面喝酒去了吗?她说,不,他去省城开墓园的股东会去了,要好几天呢,听说墓园接下来还要扩大几个山头。
我预想的将要发生在这家里的凶险事完全不见痕迹,我只好问莲子道,你让我来,有什么事吗?她说,没事,请你来喝喝茶不行吗?我说不对,一定有什么事,于是我对她讲了村长在镇上的寿衣店买女式冥鞋的事,我说我一直放心不下,如果你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不要有顾虑,只管讲,我会帮助你的。
莲子不说话了,脸上也没有了笑意。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对我说,你跟我来。
莲子打开一道房门,里面有一张床,一个老式衣柜。屋里很凌乱,像是下人住的房间。莲子说,这就是村长老婆死前住的地方。村长说,他和以前的老婆一直各住各的房,这里离厨房近,老婆早晨起来烧水做饭也不影响他。你说村长买冥鞋,就是给她买的。因为村长在那之前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以前的老婆光着脚追赶他,他吓得不行,于是买了那鞋烧给老婆还愿。
莲子讲完这事后便拉我退出房来,并迅速关上房门,仿佛担心那屋里的气息飘出来似的。我们在过道里走了几步,她又将我带进了另一间房,这是我见过的村长的房间,除了那间雕花大床外,屋里又增加了一套新式的沙发,这使屋里呈现出一种不伦不类的中西混杂风格。莲子让我在沙发上坐下,又去堂屋里将我的茶端到了这里的茶几上。然后,她在我对面坐下来问道,你说,等几年我会不会变成他前老婆那样?我随口说道,不会吧。她说怎么不会?他现在就打我,折磨我。她一边说,一边就解开白色小衫的衣领,让我看她的肩膀,那上面果然有伤痕。她说,这是他咬的,他像狗一样咬我。你看,他还咬我这里呢。莲子在说话的同时已将小衫完全解开了,里面什么也没穿,我看见了两只硕大的乳房,紫红色的乳头像两颗红枣。我的心跳加快,并有些恍惚,猛然记起这场景我在梦里见过。我曾梦见小弟推着一具光着身子的女尸,她的胸部就是我现在看见的这情景。
我一时愣住了。只见莲子指着乳头周围对我说,你看,他把我咬伤了。他发了疯似的想要我给他生儿子,要不了时他就咬我。后来他吃了药再要我,可是我还是没怀上。他就骂我是不下蛋的骚货。他说你们那个山村就出骚货,你的那对大奶子像梅子的奶子一样惹火,我终于把你娶来了,可是不下蛋有什么用。
莲子的话让我顿时从对乳房的恍惚中解脱,我吃惊地问,他和梅子,有那种关系?
莲子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因为那是他喝了酒后说的话。他说五年前,墓陵公司来人和杨胡子一起在这家里喝酒,有梅子作陪。当梅子去厨房端菜时,他跟过去抱住梅子,还在她胸上抓了一把,这条老狗自从给我讲了这件事后,有次还在厨房里让我解开衣服,在我这里又抓又咬的,你看,这些伤好了又有了。
我尴尬已极,转头去看屋角的花瓶,不料莲子已坐到我的身边,抓起我的一只手便捂到她的胸上,同时喃喃地说,你摸摸我,摸摸我我就不痛了。这一个瞬间,我的手臂僵硬,可整个手掌在温热和很饱满的弹性中却像要溶化了一样。我感觉我的手指头快要不听从我的意志了,而这会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我猛地抽回手来,站起身说,我走了。
在这一个瞬间,更让我惊惶的事发生了。莲子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她声泪俱下地说,大许哥,你救救我吧,你让我怀上儿子,我在这家里就不受罪了。这是我回娘家,嫂子要我这样做的。她说那老狗什么也不会知道。只要我怀上了,我在这家里就会有地位了。
我扶起莲子,替她合上衣襟后说,莲子,别干傻事,若是那样,我们两个都完蛋了。她坐回沙发上,满脸泪水地说,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说和他离婚,你还这样年轻,不能就这样被毁了。她说,不行,若离婚他会叫我家退还他彩礼的。我一时语塞,叹了口气后又说,那就只有熬了,熬到他死,你也就出头了。她说,他死不了的,除非他以前的老婆来收了他的命去。我只好顺势说,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前些时候,他不是就梦见他老婆光着脚追赶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