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缓缓起身,她原是江南水乡的女儿,身材高挑曼妙,轻柔婀娜,可是却有一种俯瞰的卓然贵气,让人不敢逼视,用一种极冷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婆子,灵秀的眸子中,尽是高傲之气:“不要让我说第二遭儿,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几个婆子也恼了,她们是王夫人房里的,素日里原就是忌恨黛玉不曾正眼瞧过她们,如今心中正自幸灾乐祸呢,也是不容拒绝地去抓黛玉的手臂,强行给她量身,嘴里道:“在这个家,太太的意思就是天!”
紫鹃气得眼里冒火,怒道:“你们这些婆子还没有上下尊卑?”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却见黛玉手中拿着一支白色簪子冷冷站立在一旁,眼里有着不屈的傲气。
几滴鲜血落在地上,婆子大声嚎叫了起来,紫鹃细看时,竟是黛玉手里的簪头闪着粼粼的寒光,滴着血珠,如胭脂一般,是从抓她的婆子手臂上划过的,又深又长的一道伤口,还要划破衣衫,可见黛玉用了多大的力气。
这一变故连紫鹃和雪雁都吓呆了,何况那几个婆子?尤其是受伤的婆子,更是捧着手臂哀嚎不已。
黛玉轻轻一笑,仿似一朵不染纤尘的血芙蓉,绚丽夺目,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震落了那轻薄无依的花瓣。
潇湘馆如此形容,贾母房中又是一番天地。
贾母冷眼看着贾政贾赦,怒道:“你们如今翅膀硬了,竟然拿着我的心肝宝贝去做事?”
见贾母脸有狂怒之色,贾政自是骇然,跪倒道:“儿子万万不敢。”
“不敢?”贾母冷笑不已,怒目道:“既然不敢,竟然将我的玉儿送入忠顺王府,这也是你这位舅舅能做的么?”
贾政生性敦厚清正,只是有些迂腐罢了,况他素疼黛玉,不禁顿首泣道:“外甥女是老太太的心肝,亦是儿子的亲外甥女,也是贾府的骨血,岂能用她换得宝玉平安?儿子不敢有此妄想。”
贾母听了,缓和了些脸色,淡淡地道:“我自是知道你心里很疼玉儿,不敢有此想法,倘若你有此心,竟是狼心狗肺也不如了!只是,我也白告诉你一声,如今我还没死呢,玉儿的终身大事,还轮不到你们做主!”
想起宝玉入狱,贾政心里也疼得慌,可是他生性最终伦理道德,岂能用黛玉换得宝玉平安?反落了贾家的名声?
“外祖母,舅舅,你们不用着急。”声音如乐,缓缓流进。
贾母和贾政抬头看去,门口却是黛玉缓缓而入,白玉一般的脸上竟是沉静从容,不急不缓。
贾母怔了怔,问道:“这话是怎么说?”
黛玉眼里有些悲哀,有些胭色,可是尽管心中酸痛,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想必,是眼泪流尽了罢?语气却是傲而淡漠:“二哥哥只是为柳湘莲强梁案牵连,过不在他,国法如山,总有一个公道,岂能出事?只要等候朝廷查访,总能水落石出,外祖母和舅舅何必自乱阵脚?”
贾母和贾政就如同一桶水倒在了头上,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脑子倒是清醒了。
贾母脸有喜色,道:“可不就是!我竟是老糊涂了!宝玉被抓,他并没有大错,原是给朝廷怀疑窝藏盗匪罢了,玉儿说的好,国法如山,无论如何,好生拜托了几个至交,原是能平平安安放出来的。”
说着对贾政嗔道:“我竟给你媳妇的哭天抢地弄得脑子都不清楚了,险些弄坏了我的玉儿!”
贾政亦是头脑清明起来,眼里尽是对黛玉的赞叹:“到底是外甥女,竟是我们当局者迷,外甥女旁观者清了。”
贾母总算放下心来,忙命凤姐贾琏取钱去打点,总之不能让宝玉在牢狱中吃苦。
亦将黛玉揽入怀中,又是笑,又是哭地道:“我的玉儿,原是极聪颖的,怎么能送到那样的地方去呢?”
黛玉眼神越发清灵,看着贾母脸上的皱纹,鬓边的白发,轻声细语:“外祖母,倘若舅母一意孤行,外祖母该当如何?”
她早知王夫人不喜自己,总觉得是自己勾引坏了宝玉,可是这样的罪名,自己何其无辜要承受?
怕人说,她不敢将心事露在面上,每每亦不敢在这上头说什么,所有的,都是别人言谈取笑来的啊;
怕人言,她几乎绝足怡红院,即便是去了,或是看望宝玉一二遭儿,又或是与湘云携手,眼里心里当做知她懂她的兄长;
怕人道,每一回宝玉表露心迹,她都立刻啐了回去,不许宝玉多说一个字儿。
如今,对着晴雯指桑骂槐,自己竟成了勾引坏宝玉的狐媚子,她果然是么?
她就是那样想让自己离开,撵走了晴雯,导致晴雯猝死,园子中素与宝玉亲厚的丫鬟一个也没有了,如今也轮到自己了。
贾母闻言自是一怔,心中竟是不知道有什么滋味儿,倘若果然非得黛玉才能换宝玉平安,她也踌躇起来。
看到贾母无言,黛玉心中了然,眼眸愈加清凌凌得如同两块晶莹美玉,沁出一丝血色来,低语道:“玉儿明白了!”
贾母心中涌动出一股不安来,拉着黛玉的手,担忧地道:“玉儿,你在想什么?”
黛玉目光中有些茫然,听了贾母的话,浅浅一笑,淡然道:“玉儿何曾想什么?只是在想,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罢了!”
一句话,竟如同千斤之重,让贾母愣在当场,只看着黛玉蹁跹离去,背影曼妙,如同风中芙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