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佑握紧双拳,修剪整齐的指甲刺入掌心的嫩肉,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是这样吗?”秦颂低喃,天真好奇的双眸投向缓缓行来,衣袂飘扬的郭嘉。望着他一步一步靠近半倚在城墙上的余然,他心底陡然生一种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
不是讨厌,也不是喜欢,而是羡慕,羡慕他能得到那名纤细少年直达眼底的笑意。
“比起有可能会反噬的管承,我们秦家更有用。”秦佑冷嘲,松开刺痛的双手。
秦颂撅起嘴:“二哥,那我们要在她身边待一辈子吗?”未脱稚气的面容流露出一丝难过,为家族牺牲点自由不算什么,但如果是这期限是一辈子,他心里不愿意。
秦佑和秦颂本是秦家年轻一代最有希望接任族长位置的弟子,谁知不等他们施展抱负,祖父就派人通知他们一个能令人瞬间从天上掉落地狱的恶讯。为保全家族,他们俩将作为人质,送到小主公身边当贴身的侍从。
望着一夜间病入膏亡的祖父,少了一只耳朵的二伯父,俩人忍下满腔的愤怒和不满,妥协了。
从出生起,就没自己穿过一次衣服的少年公子第一次学会了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学会沉默,学会隐藏自己的锋芒,学会当一个“下人”……
秦佑转头冷冷盯视被母亲当做心头肉娇宠长大的弟弟秦颂,看得他忍不住缩缩颈子,避开他扎人的目光,他才移开双眼,淡淡道:“我可以跟小主公说,放你回家侍奉母亲。”
“母亲她离不开你。”他语速极快的补充一句。
卖一个人情,亦是为自己的将来铺路。
他这个弟弟心肠最软,平时连个下人都舍不得跟他们说重话,见身边的丫鬟小厮犯了错,他都帮忙遮掩过去。如果今天他以身相替,那明天他想登上族长之位,这个弟弟定会说服一向不太喜欢自己的母亲相助于他。
待在余然身边当人质,只为更美好的未来,有她跟那名叫郭嘉的寒士做榜样,他会学到更多在家族中学不到的东西。为他将来跟其他族人争夺族长之位,增加筹码。
“可祖父要我们俩跟着……跟着小主公的。”秦颂停顿了下,吐出“小主公”三字。
秦佑放轻声音,诱惑道:“如果是她不愿意呢?”
秦颂一听,双眼放光,若是余然不愿意,那祖父也没法子责罚他。他犹豫了下,乌黑如葡萄的双目看了看并肩而立的余然和郭嘉,再望望二哥秦佑深沉莫测的面容,咬咬唇,低垂下头:“谢谢二哥了。”
“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秦佑唇畔绽放笑意,心底在他无所察觉的时候,划过一丝失落。
当他选择走上争夺族长之位的道路时,他就不该再对身旁的亲人抱有任何柔软的心态,因为不合时宜的柔软,只会毁掉他的王者之路,他此生早就注定孤独一人。
思及此,秦佑的目光不禁看向并肩站在一起轻声细语说话的余然和郭嘉,他们俩会在接下来的时间段成为他的试炼者。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你不会连这点勇气都没吧?若真没,那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你姓秦!”
余小郎君的声音甜糯中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妩媚尾音,假如不是身边的人都一直认为她是男子,秦佑第一次见到她时,肯定会认为她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不论容貌还是音色,都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出色,现今年幼已经展露出些许的倾城色,等过几年容貌长开了,这普天下的女子见了她岂不羞煞。
秦佑双眼一眯,暗自下定决心,绝不会让身边的人阻挡他登上秦家族长位置的路。即便那人极有可能会是他最亲近的家人。
他一直都知道,在祖父、父亲、母亲的眼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在他们看来,不管是性情稳重的大哥还是性情善良的三弟都比性情偏激,手段狠辣的他更适合当一个族长。可他们忘了,现在是乱世,乱世不需要无谓的心软。就同今晚,祖父若能抛弃自作自受的二叔,秦家未必会落到需要献上家族子弟当人质的下场。
人质!秦佑冷笑一声。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当做家族弃子丢给某个人或某个家族当人质。连他都没想到,自幼娇生惯养的三弟秦颂大概更是猝不及防吧。
他忘不了临行前,父亲喊他去书房的叮嘱,未免母亲担忧,要他尽量保证让三弟秦颂平安返家。
秦佑嘴角一扯,牵出一缕苦笑。
他果然是秦家可有可无的存在,一枚弃子而已!
“你是说让你弟弟回去,然后由你一人待在我这里。”
余然的神情很平静,语气更是显得波澜不惊,但也正因为如此,却更让心怀忐忑的秦佑感到捉摸不定。
他迟疑了下,缓缓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窥看端坐在前方书案后,似笑非笑的余然,捕捉到她眸底一瞬间浮现的嘲弄,秦佑心里突然“咯噔”下,觉得自己做错了。
“你知道吗?我原打算过三年就让你们兄弟俩回去。可现在……”余然说话的语气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吐出的话更是锋利得不留一点情面。
“可现在,我想已经不用了。”
秦佑顿时怔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或是懊恼自己的自作聪明,以至于将自己的一生都无偿卖给眼前这名对他说不清是敌是友的小主公。他睁大眼睛瞪视坐在书案后讳莫如深的余然,呆呆的注视着她,希望能从她口中吐出与之前内容完全相反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