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客栈,余然用力撑住醉醺醺的郭嘉,瞅瞅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曼姐,再看看喝得满红耳赤,愈发形迹放浪,击掌高歌的郭嘉,冲曼姐眼含歉意地点点头,在小厮的带领下前往郭嘉的房间。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曼姐你想回去为养父报仇,就回去,何必每次见到我就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又不会拦着说不能去,不然也不会中途说有事要来东莱郡,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时间,好让你下定决心。
对于曼姐矛盾的想法,在汉朝待过一段时间后,余然颇能理解。
一个能在汉宫里熬出头的女人是不容任何人小觑的。尤其曼姐一到汉朝,就代替恩人的女儿入宫为婢,并最终成为宫里的一名小女官。若汉宫没乱,曼姐的未来或许会终有一天倚靠自己的谋略,一步步爬上去,成为人上人。
余然从不小觑任何一个能够在古今中外宫廷里生活的女人,所以在得知曼姐这些年在汉朝的经历后,她对曼姐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敬意。不管怎样,一个努力活下去,并迅速融入自己完全陌生环境的女人,是十分值得人尊重的。
余然一向欣赏不怨天尤人,凭借身边有限资源为自己创造更多便利条件的人。
在汉朝这样尊崇儒风的大环境下,别说女人,就连一个默默无闻的寒士想要出头,也非常困难。在黄巾起义前,除非举“孝廉”或有当时的名士推荐。不然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得不到一丝一毫晋升的机会。
郭嘉投奔袁绍得不到重用,就因为他没背景,才华没人看见;刘备能得争霸三国的机遇,全因为他自称是中山靖王的后人,汉室宗亲;曹操虽然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但他始终抹不去身为宦官后人的污点……汉朝,就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朝代。
余然端起醒酒汤,笑眯眯看着躺着床上睡觉的郭嘉:奉孝那,在这时代,有个好出身,比啥都强!所以在你去投奔曹操前,就先给我这捡来的牟平县令长打几天工吧。县令长虽比不上曹操那里的军师祭酒,但你尽管放心,我会给你找很多活干,忙得你没工夫喝酒。
天空的雨水哗啦啦地瓢泼而下,余然脚踏木屐,手撑油伞,眸色平静地目送载着曼姐的马车,在王家诸家将家丁的护拥下,缓缓离开黄县。
曼姐的选择即在情理之中,亦在余然意料之外。她虽然无法理解曼姐的心态,但尊重她的选择,并极其慎重地送她一个贴身佩戴护身符,再三告诫她定要片刻不离身。
曼姐不解其意,然见她一再叮嘱,想起一路上余然的细心照料,和她以娘家人姿态奉送的几车嫁妆,以及言之凿凿的殷切忠告,她不禁握紧掌心里的护身符,染了红色蔻丹的指甲深深刺入肉中,
“唐夫人,若吕温侯有负与你,那你就来牟平找我。”余然微笑。
曼姐心里其实有一丝矛盾,并不想去投奔吕布。只是身在汉朝,就得守汉朝的游戏规则,节妇烈女往往倍受世人尊崇,各路诸侯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自不敢轻易去动路人皆知的节妇烈女。所以曼姐若想在乱世安稳度日,她就必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为自己谋求一个好的退路。她要为养父鸣冤昭雪,使自己得到名扬天下的烈女美名,让那些军阀列侯不敢随意摆布她的未来。
就算一代枭雄吕布、曹操都不成!
不是她不相信余小郎君,而是多年的际遇告诉她,这世上唯一能信的人只有自己。
强逼自己咽下口中的苦涩,曼姐的手指扣紧窗户边缘,深沉的眸光穿过迷蒙的雨雾落向余然,望着她纤细飘逸的身影在苍茫的雨幕下越来越淡,眼眶内蓄酿已久的泪花扑落落地滚下来。
和余然处得越久,曼姐就越吃惊,因为她发现余然身上有不少她熟悉的影子,她轻笑的样子像极了被她深埋在脑海深处的某人。不过曼姐也明白,这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那人怎么可能会跟她一样呢?就算他和她一样莫名其妙来到历史上的朝代,以他的才智,成为一方大儒也是易事。哪像她?混到现在连个安稳的落脚地都没。
豆大的雨滴从半空落下,打在窗缘的边沿,落到曼姐的脸上,溅疼了她的双目。良久之后,曼姐抬手,用衣袖猛地拭去面颊的泪痕,眸底闪过一丝狠意。
身在乱世,想要得到一席安宁之地,就得下得了狠心去算计。成王败寇,谁说这世上女子不如男!
“余小郎君,也许牟平会成为我最后的栖息之地。”
曼姐放下竹窗帘,遮去雨幕下越来越淡的飘逸身影,缓缓垂下头,冰冷的眸光移向掌心红簇簇的护身符……亦是她最后的退路。
盯着消失在雨幕的车队看了会,余然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向撑着油伞缓缓向她行来的郭嘉,见他抬手打呵欠,一副大大咧咧,不在乎形象的样子,嘴角不由一弯。
难怪会被人诟病说不治行检,他还真是不拘小节,放荡不羁。
“那位夫人走了。”郭嘉走进了,眯眼眺望白雾蒸腾的远方田野,懒洋洋道:“真真是红颜祸水也!”
余然一听,不乐意了,明明是男人贪色却全把罪过推卸到无辜的女人身上。於是歪过头,狠狠瞪视郭嘉一眼,讥嘲道:“敢情这世上男子一旦做错事,就全赖在女子身上。”
郭嘉一语堵塞,摸摸下巴,下意识地打量面颊泛着一层薄粉色,愈发显得清丽脱俗的余然,失言道:“子然,你不当女子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