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南陵前来代替累跨的濯雨接替重楼照顾龙帝。
悬月走出腾龙宫的时候,外头的太阳是格外的好,暖洋洋地洒了一地,却无法让她的心轻松起来。
她的心是沉重的,不为龙帝的病情,就为龙帝那番充满警示的话语。
该怎么办?这是她第一个想到的。
虽然原因不明,她却看得出龙帝决无意将帝位传给重楼。可是,她也明白,如果不是重楼即位,那前方等待的他就将是地狱。但,就是重楼称帝又如何,地狱等待的又将是其他几人。
无论如何,天下都将不太平,而她就将看着这片天下动乱不安吗?
她不禁仰问苍天,到底为什么要让她闯入这个本就不属于她的世界?
突然,一道冰样的感觉袭上她全身,打断她的沉思。悬月警觉地旋过身,顺着那感觉望去。什么也没有,只有随风摇晃的树枝,以及……一双浑浊的眼,在树丛阴暗的角落泛着幽幽寒光。
“是谁?!”悬月厉声喝道,引来大批守卫。而那重重脚步声却未吓退那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相反,又蒙上了一层沉默的笑,笑得得意,笑得张狂,在树枝再度晃开的那一瞬间,更是露出了两片勾着嘲弄的唇。
“是你!”悬月沉声道,手触上腰间冰凉的玉笛。
树丛开始骚动起来,在众人以为那人就要攻向悬月的时候,一道黑影闪电般地窜出,掠过那常青的松树枝头,直往那此起彼伏的宫群深处跃去。悬月推开挡在她身前的侍卫,一个跃身紧随而上。她知道这很可能是个陷阱,就像那个夜晚,引诱着她犯下说不清的错误,引诱她走向灭亡,可是,就在他露出那挑衅的一笑时,她选择毫不犹豫跳下这个陷阱,她要确认她的猜测,她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推动了命运的车轮!
那人身手极好,几个翻转间,她就失去了他的踪迹。她本以为他既然设了陷阱等她去踩,就不会让她跟丢,可是她却在这座荒凉的殿阁间失去了踪迹……或者该是说,他的陷阱就在这里?
“出来!”悬月高声喊着,回应她的是无边的阴冷和压抑,“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她不断转着身,在这似乎漫漫无际的空间里寻找着。却,没有人回答,没有任何人出现。而那不断摇曳的树丛,偶尔响起的不知名的鸟的怪叫声,夹杂着无边的冷意铺天盖地地向她罩来,几乎让她崩溃。
“月姐姐?”一个不应该存在的童音突兀地响起,打碎了她周身所有的魔咒,悬月清楚地感受到那一触即发的血腥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月姐姐!真的是你!”一个小小的身影挣脱开了身旁宫人的阻拦,带着阳光般的笑容极力向她跑来。
月月……
悬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正向她跑来的娃娃正逐渐与她记忆里那个身影重叠起来!
“月姐姐!”娃娃扯了扯她的手,撒娇似的摇着她的手。
“霁阳……”手心里是那熟悉的柔软和温暖,悬月垂着眼低低喊着,几欲垂泪。
“月姐姐,我不是七哥,我是楚歌。”楚歌拽着她的手,仰起了粉嫩嫩的小脸。
“楚歌?”悬月喃喃地说道,迷惘地看着眼前这张与霁阳极其相似的脸,“九皇子楚歌?”
“是我呀!月姐姐还记得我吗?我们一起放过风筝。只是后来我得了病,被送出了宫。可是,我有想你哦,一直很想你哦,还有四哥……”
悬月看着眼前雀跃着的娃娃,眸色却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歌儿!”一道懒懒的嗓音伴着一道华贵的身影出现在这空旷的殿阁间。
“母后!”楚歌甜甜地唤了声,小手却依旧紧紧握住悬月的,不肯松开。
“你这孩子,回来也不上母后那去,赖在这做什么?”梁后款步停在他们面前,轻斥了声又半侧过脸道:“福全,带九皇子回栖凤宫休息。”
一个着灰色奴衫的人弓着腰上前拉过楚歌的手。
“月姐姐,改天我再来找你哦!”楚歌拉了拉她的衣摆,小声道。
悬月随意的点了点头,晃动的视线却因那半抬起的脸而凝聚了起来。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起来,她甚至可以听到玉笛里的“流星”吟鸣着,叫嚣着要出来划开皮肉,享受那热血喷淋的感觉。
浑浊的眼带着锐利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脸,在她按捺住全身急于迸发的杀意时已带着楚歌往栖凤宫而去。
“月翁主。”梁后随意地唤了她一句,媚眼里流转的笑意让悬月几乎压抑不住流窜的恨意。
是她!是她杀了霁阳!
她全身都在叫嚣着,但她仍是强迫自己已经僵硬的膝盖弯下行礼,“月儿……见过皇后!”
“你不该踏进这儿的,早些回去吧!”梁皇后懒懒地说了句,也转过了身子,“对了,回去转告重楼,他的警告只会适用这一次,下次哀家就不会再卖他这分薄面了。”
悬月抬眼冷冷凝视着那远去的妖娆背影,站立久久……
重楼随意地翻看着手上的折子,眉头拧了又牛
“按王爷的指示,臣以派人前去打探,正如王爷所料,此次瘟疫是却在帝都西郊暴发,且有蔓延之势。西郊距离帝都城和皇城都太近,必须尽快处理才行。”左司徒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这样一波又一波的,还真是一刻也不让人休息。”重楼叹息着将奏折抛到桌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际。
“微臣倒认为这是王爷展示才华的大好时机。”左司徒见他欲开口,连忙接道:“微臣并不是质疑王爷的能力,只是相比其他两宫主位,王爷太过仁慈,也太过留情,才会导致六殿下的革爵。这是不行的……”
“够了!”重楼不耐地想要发作,眼角扫到悬月渐渐走近的身影,到口的斥责又咽了下去,“你先退下吧!”
“王爷!”左司徒还想再劝,却被他冷若冰霜的眼神骇地无法言语,只得道了句“微臣告退”便退出明夏殿,走至宫门口,迎面遇上悬月,连忙拱手作揖,悬月却像没见到似的,直直往前走去。
“出什么事了?”重楼察觉到她的异常,忧心地问道。
“没事。”悬月这才回过神似的浅浅一笑。
“不要骗我!”重楼扳过她的肩。她或许可以骗过许多人,却绝对骗不到他。
悬月看着他的眼,良久,疲 惫地说道:“我发现,要放下仇恨真的很难。”
他的眉立刻拧了起来,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其实,我早知道是谁杀了霁阳。”她又道,推开他因震惊而僵住的手脚,颓然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以前不知道是谁,我还可以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恨。可是,当我知道那个人就在我的身旁,每一天都过着惬意的日子,我就无法不去恨。”
重楼叹息着蹲下身子,双手包裹住她冰凉的手。
“你知道吗?要忘掉,真的好难。是她杀了霁阳,是她将我们每个人都逼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悬月激动地说道,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而且我知道,她的阴谋不仅如此,她要的是更多,不仅是我的命,也要你的,甚至二哥、三哥、六哥的,她会杀了所有阻碍她的人,是不是?”
“月儿,你冷静些!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让她承受她应该得到的,正是我当初接下西宫的理由不是吗?相信我,她离报应的日子不远了!”重楼将她揽进怀里,极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不断颤抖的身子。
悬月紧紧搂住他的颈项,依旧不住颤抖。他不知道,她却可以看见将来的路途,白龙帝并不会将皇位传给他,甚至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真正的储君正受到绝佳的保护,而他们每个人都会在这场根本没有胜算的争斗里牺牲掉所有,如蛊中之虫,互相厮杀,最终却只是为那个人服务而已。
她,究竟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