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该回去了,东临海国才是你的故乡,海皇才是你真正的父亲。”
一言既出,如落地惊雷,轰得悬月两耳生鸣,再听不见其它,意外、失措、惊恐填满了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
她再一次怀疑自己听见的,毕竟,重楼和龙帝,和众位兄弟有着极其相似的轮廓!
在她怔忡间,那人却是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悬月从未见到重楼这般放肆的笑,似在嘲弄着天下众生,也似放弃了人生最后的希望。
“你们都是一样的!”他蓦地收了笑,甩开袖,扬起一片属于晚霞的美丽,然美丽落尽后却是一张因仇恨而狰狞的脸,“你们都是一样的,为了一己之私将他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洵玉是,我也是!你们现在又期待我怎么做?喜及而泣地随你们回国,然后跪倒在那个害死我母后的男人脚底下企求他施舍一丝疼惜?别说笑了,凭什么就因为你们一句话,我就该相信你们所说的一切?”
“血缘是骗不了人的。”那人叩首再起身,直面他已呈赤红的两瞳,“不是纯血的你母亲和龙帝是生不出赤瞳的孩子,只有纯血后裔的海皇才能让你母亲诞下赤瞳的你。当年,确是长老院将已怀上了海皇骨肉的昭娘娘送给了天朝龙帝。”
原来,这就是那年的真相……
所以,龙帝坐视了昭后的死亡,所以,龙帝残忍地对待这个他曾经最宠爱的孩子,所以,两个孩子的命运走上了另一个方向。
可是,重楼又什么错呢?
他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不要再说了!”悬月大声打断那人的话语,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捧住重楼冰凉的脸,感受着掌下他肌肉抽搐的痉挛。
“不要看我!”难以接受那双灿烂的眼眸中映出的自己,那样的丑陋,一双赤红的眼瞳,妖怪一样,重楼难堪地撇开了脸,却睁不开她的手。
“我们都是一样的。”她淡淡地笑着,头抵着他还止不住颤抖的下巴,“所以,不要逃避,相信你自己就可以了。”
“月公主!”那人朗声道,“你若真是为了殿下着想,就该让他回东临,那里才有他的天下,那里才有他的亲人,只有回了那里,你们就不再是兄妹,你们才可以在一起!”
“荒谬!”悬月侧过脸,眼角溢出道道冰冷,“当年的事究竟如何,全是你再说罢了。想怎么说是你们的自由,我们也有选择相不相信的自由!你们口口声声是为了重楼好,那他还小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昭后死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你们所谓的为他好,也只不过是自我的意愿,何曾设身处地为他想过!”
“月公主!殿下是东临皇族血脉,继承了自神代传下的最浓厚的血液,如果今日他不愿随我回国,依律,我只能在此地除去他,以保东临梦见的唯一。”
“那么,”悬月将重楼护在身后,抽出笛中“流星”挡在身前,“你们先过我这一关。”
剑拔弩张时,远处夜空绽放朵朵五彩花火。
那人仰望片刻,随后扯唇轻笑,倾身按住胸口行礼道:“如果殿下不愿相信属下所言,您大可回船,也许,您的父皇会亲口告诉您。”
说罢,飞身离地,几个轻跃便消失在两人眼前,留下一把胡琴,证明着适才发生的一切。
重楼跨步上前,拾起那把被遗忘的琴,怔怔地看着,面上已平静许多,只是心中浪淘怕是久久无法平息。
“我不是,真的不是……”他垂了眼,喃喃低语,不知在说于谁听。
“我相信。”悬月伸手揽过他的颈项靠在自己肩上温柔抚慰,“只要你说‘不是’,我便相信。”
这个夏夜,由于刚落完一场雨的缘故,凉得倒不像个夏,连蝉儿都忘了鸣叫,濯雨几乎可以清晰听见自己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
那个人,只着月牙色里衫,肩披玄色外衣,薄唇含笑,缓步度来,那雍容气度,好似那个被掀了老底的是自己了,想到这,濯雨心中不由暗恼,奈何敌强我弱,他是动弹不得,只得恼红了双颊,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站定,扬了笑,说:“我是东临皇储,东临洵玉。”
“你竟然是东临的人!”濯雨怒极咬牙,不想自家防备已是如此脆弱,竟是由着他国人员来去自如。忽的,又想起这人当时也是经重楼举荐入宫,任的也是悬月的太傅,再到今日的龙子身份,似乎也是在悬月连夜上殿后突然落实的,如此想来,心头是淋了冰水一样的凉。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落在一个看不见铁丝网的笼中,走来走去,自以为踏变了这个天下,倒抬来,却是在人家划下的范围内兜兜转转而已。
“老四勾结东临?”他几乎是颤抖着问出这句话,因为连他都不相信这个猜测。
重楼虽是他的政敌,他却是料得清他的品性。
那人和自己是一样的,心头有一个不可能放得下的牵挂,有这种牵挂的人,是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
“勾结?”洵玉挑眉反问,又轻笑耸肩,“确有这样的人在。只是除了重楼外,你们都瞧不清罢了。我原是就该走的,还在这就是只是为了等个答案。如今看来,也是等不到了。”又退了两步,走回闻人身旁,似要离去,又转了身,凝望濯雨妖艳的容貌,想起那人今后的命运,不由放柔了嗓音道:“今后即便是走投无路,也不要去求你的父皇。那男人早在你出生前便没了心。”
濯雨早知他的父皇残忍冷酷,听他这话,也不是不信,只觉得诡异的很,仿佛他已经看见了未来似的。
他想再问,那两人已是连个人影都没了,倒是流飞还在,也不怕落个乱党的罪民,只是默看着他,然后随口说了句“他是梦见”。
这一说,濯雨便明白了,神情略略放松,忽又紧张起来,拉起水潋道:“马上从南宫抽一队人马随我南下,老八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