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家庭,房子也盖得不错。以前在乡下时,我从来没有看过盖得如此精致有风格的房子。它的前门并没有铁门栓,也没有木头栓和鹿皮绳扣,只有一个可旋转的铜制把手,就像镇上的房子一样。客厅里没有床,也不像曾经摆过的样子,可是镇上有很多房子客厅里都有床。他们还有一个底部由砖砌成的壁炉,砖墙洗得干干净净的,有时候还会用一种叫做西班牙棕红漆的东西上色,让它看起来色泽更加鲜红——就像镇上的人常常做的一样。他们还有一个铜制的支架,上面可以放砍伐下来的木柴。壁炉的中间还有一座钟,在它下方的玻璃上画了一座城镇,中间圆圆的图案象征着太阳,而钟摆就在这个地方荡来荡去。钟摆摆动的声音实在是好听极了,有时候当发条不动时,只要把它转紧,它就又可以摆上150次。当然,听这美妙的声音是不需要付费的。
这座钟的每一边都立着一个充满异国情调的石灰鹦鹉雕塑,上面涂满了夺目的色彩。其中一只鹦鹉旁边有一只陶捏成的猫,另外一只鹦鹉旁边则是只狗。如果你去按它们几下,它们会发出叫声,可是嘴巴并没有打开,看起来跟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它们是从底部发出声音的。在这些东西的后面,张着两把用野火鸡的羽毛制成的扇子。房子中间的桌面上有一只可爱的陶篮,里头装满了仿真的苹果、李子、橘子和葡萄,个个比真的还要鲜嫩,但它们可不是真的,因为你仔细瞧瞧断裂处,就可以发现里面可是由白石膏做成的。
桌子上铺着一条布满了红蓝图案的精美油布桌巾,他们说这是从费城买来的。还有一些书,堆得整整齐齐,放在桌子的四角上。其中有一本是《家族圣经》,里面充满了图画;另外一本则是《朝圣者之旅》,说的是一个男人离家的故事,我不时会拿来读一读,它说得很有趣,但是很难看得懂;另外一本是《来自友谊的礼物》,里面充满了美丽的诗篇,但是可惜我并不读诗;另外一本是《亨利克莱的演讲集》;还有葛恩医师写的《家庭医药百科》,告诉你生病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另外还有圣歌和其他的书。这里还有一张保存完好的坚固摇椅——中间并没有像旧篮子般凹陷下去。
他们还在墙上挂了许多画——大部分是华盛顿和拉法叶的画像,此外是有关战争、玛丽斯高地和一幅名为“真爱的礼赞”的图画,还有几幅据说是铅笔素描,是那老人的一个女儿在15岁时的遗作。这些素描和我以前看过的画都不一样,比其他的画来得深沉些。其中一幅画着一位身着合身黑色洋装的女子,腋下紧紧地束起,袖子中间鼓着像一棵包心菜似的,头上带着一顶黑色船形软帽,帽前悬着黑纱,细白的足踝缠着黑色的绷带,穿着小得像凿子般的黑鞋,她斜倚着墓碑,在柳树下沉思,左手拿着一条雪白手帕和皮包。这幅画下方写着:“天啊,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另外一幅是一位梳着高耸发髻的年轻女子,发前扎了个结,看起来像椅背一样高高隆起,她正拿着手帕哭泣,另一只手则握着一只双脚朝天的死鸟。这幅画下面写着:“我再也听不见你甜美的歌声了。”还有一幅画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向窗外远眺着月亮,两颊流着眼泪,一手拿着上面沾了黑色封蜡的拆信刀,用嘴咬着饰盒的链子,下面写着:“啊,你走了,你真的走了。
”我觉得这些画看起来都满不错的,但是我不太愿意提到这些画,因为就算只是稍微提一下,他们也会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大家对她的死都很感到惋惜,因为她还有好多画想画,从这些留下的画中我们就可以知道我们失去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天才。但是我想,像她这样子的人还是在墓园中度过比较好吧。他们说当她在画一幅最伟大的画时竟然病倒了,家里的人每天早晚都为她祈祷,希望能让她画完这幅画再走,可是她终究没有得到这个机会。那幅画画着一位穿着白长袍的少妇,站在桥边准备跳河,她的长发披在背后,脸庞挂着两行泪,向上凝望着月亮,双手在胸前交叉,另外两只手向前伸出,还有一双手朝月亮举起——作者原本是想看看哪一个姿势最恰当之后再把其他的几双手擦去,但是,就如我先前所说的,在她还没下决定的时候就死了。现在他们把这幅画挂在她房间的窗口上,每当她生日来临时,他们就会在上面挂满鲜花来纪念她。在平常的日子里,他们把它用一块窗帘遮盖住。画中的少妇有一张甜美的脸孔,但是因为上面有太多双手了,以致于对我来说她看起来倒像是一只蜘蛛。
这女孩生前有一本涂鸦簿,常会把《长老会观察报》上所刊载的一些有关死亡和意外的消息贴在簿子里,然后在旁边写上自己创作的诗。这些诗真是不错。这里有一首她为一位叫做史蒂芬·道霖·巴特的人所写的诗,他是因为意外落井而死。
献给史蒂芬·道霖·巴特
年轻的史蒂芬病了,
年轻的史蒂芬死了吗?
悲伤的心更沉重了,
那众多的哀悼者哭泣了吗?
不,不是的,
这不是年轻的史蒂芬·道霖·巴特的命运,
虽然他身边悲伤的心更加沉重,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生了病。
不是百日咳折损了他的躯体,
也不是麻疹的斑点夺去了他的性命,
并不是这些恶疾损伤了
史蒂芬·道霖·巴特这个圣洁的名字。
残忍的爱神并没有
夺走他那一头鬈发,
胃病的折磨也没有击倒
那年轻的史蒂芬·道霖·巴特。
噢,不。在我告诉你他的命运时,
早已泪流满面。
他的灵魂离开了这个冷酷的世界,
只因跌入了那口深井。
人们把他捞起,试图挽救他的性命,
啊,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他的灵魂已经徜佯在
另一个遥远的极乐世界里。
如果艾莫琳·格兰洁佛在14岁时就可以写出这么杰出的诗,她日后的成就想必一定不凡。贝克说她轻而易举就可以背出一首诗,想都不用想,又说她能够出口成诗,如果她一时找不出字句来合韵脚的话,她就会跳过去再想另外一首诗。她创作的题材不拘,叫她写什么她就能写什么,只是总带着一丝悲伤的气息。不论男女老少过世,她都会亲手献上她的诗句。她把这些诗叫做礼赞。邻居们常常说每当有人死去时,第一个到场的是医生,再来就是艾莫琳,最后才是殡仪馆的人员——殡仪馆的人员只有一次赶在艾莫琳来之前到达。那时她当场用死者的名字——也就是魏斯勒先生——作了一首诗,而之后她再也没有像这次一样来迟了。她从来不抱怨,然而她却日渐憔悴,以至最后终于与世长辞。真是可怜啊,有好几次当她的图画把我搞得心神不宁时,我就跑去她以前住的房间,把那本旧涂鸦簿翻出来读,心里悄悄地怪着她。
然而我却很喜欢这个家庭,不论已死的或是仍健在的,心想着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事情来改变我们的关系。可怜的艾莫琳,她生前总是写着关于死者的诗歌,现在她已经走了,却没有人帮她写点诗,似乎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于是我绞尽脑汁地想为她写些东西,可就是写不出来。他们把艾莫琳的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一切都还是照她生前喜欢的方式摆设,大家都不在她的房间睡觉。虽然家里有许多黑奴,但是那个老妇人总是亲自照料这个房间,大部分的时间都一个人待在里面做做针线活儿、读读圣经。唉,我刚刚在说那间客厅的时候不是提到窗户上挂着美丽的窗帘吗?窗帘上画着布满了藤蔓的城堡,以及成群到河边来喝水的牛羊。客厅里还有一架老旧的小钢琴,我想钢琴里应该装着锡盘,所以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啊,再也没有比听到那两位年轻女士唱着“从此不相会”和弹着“布拉格之战”还要来得美妙了。这里的每个房子都刷上白粉,地板上也铺着地毯,从外面看来整栋房子也都是雪白的。
这是栋双并式的房子,两栋房子间连接的地方搭着屋顶,也铺着地毯。有时在中午的时候,他们会摆张桌子在那儿吃午饭,那真是个凉爽舒适的地方,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了。这儿不但有好吃的食物,而且还总是很丰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