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罕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木罕大人果然豪爽!”少女盈盈而笑,只有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依旧清澈得看不见半点异样。他却是更加的不安了。
少女只是保持着那淡淡的笑容,淡淡而语:“突厥没有木罕之姓,只有王族碧眸……如此豪爽之人,不愧为大漠骄子……阿史那木罕,木罕王子!”
最后的九个字,轻得仿佛只是一声叹息,只有他与少女两人之间才听得见。他却是重重一震,久久仍难以反应过来。抬眸,愕然看向那一脸云淡风清的少女,那双墨色的瞳子,却依旧清澈如湖,没有一丝杂质。
那双眸子,洞悉了一切,没有一丝疑惑不解。故此,清澈得恍如什么也不知的小女孩。
她竟都知道!短短的时间内,她竟已洞悉了他的秘密。
父汗的密探说,天朝虽有老皇帝坐在龙椅上,却有一半的兵权属于慕显及其门生依附势力;探子说,慕相精明而狡黠如狐,恰似一人精。
他却觉得,慕丞相的女儿,才是最为精明聪颖之人。
抬眸,看向那笑得淡然却似乎不怀好意的少女,眸中的神色又复杂了几分。戒备、警惕,惺惺相惜,还有那一闪而逝的精锐杀气……
而少女只是对上那双泛着危险的狼眸,看着那一双碧绿狼性的眼眸,淡淡而笑。
那一双墨色瞳眸,依旧淡如止水。
一场盛大的国宴,近子时才落幕。突厥“使臣”先行离席,在众人或虚伪的祝颂或真挚的不屑之声中离开了大殿。
木罕走出殿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
身旁的侍从问:“王……大人,要起驾回驿馆吗?”
对于他不经意的漏口,木罕没有怒色,只是淡如清风的道:“自己回去领罚吧。”
侍从轻轻一抖。王子的话音,愈是平静,愈是不可违抗。
王子不需要不小心的下属。
却听王子续道:“木罕还有事要做,你无需理会。”
侍从一言不发,驾车出了宫门。木罕倚在殿门边,静静凝望着殿内而出的着流,有意无意的瞥到了那抹淡黄色的身影。
大约在那一刻,小女缓缓转过头来,对上了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她的双眸,仿佛在微笑。
木罕却感到了一阵心虚。
那双黑眸直直的凝视着他,没有半丝退缩,反而像是步步紧逼。
木罕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那却只是一瞬之间的事。
木罕微微一笑,眸中闪过了杀意。
掉头的那一刻,却看见了她微微侧首看着什么地方。
她的眸光不再如则才对着他的那般锋利刺眼,那一池静水竟是柔和了许多,长年波澜不惊的湖面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望过去的方向,站着急奋年方弱冠的男子,一身月白色的锦袍高贵儒雅,淡淡言笑之间,举手投足都漫着一种天生的王者气质。
木罕无声的笑了。
天朝二皇子,凤泠。
打从那一眼,木罕便已知道,这个唯一能让慕氏千金变得冷漠不再的人,必有所成。
慕颖然,你终究看错了人。你为他放下了自我,他却又会为自己放弃你。
木罕终究一语成谶。这却已是一年后的事。
一年之间,天朝江山易手,景德新元开创了暗流之上的太平盛世,而空厥老可汗亦已大去。
记得,那日父汗把他的九个儿子召进帐中,但见他一脸腊黄,轻微却粗重的喘息声昭示着元人此刻的有气无力,垂暮之年的大漠可汗此刻躺在病床上,驰骋大漠纵横半生的草原之王此刻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大汗八子并排半跪榻前,碧绿的瞳眸齐齐望着榻上父汗,眸中的狂傲不羁毫不遮掩。
只有木罕一人,静静望着那命悬一线的老人,眸中静如止水,仿佛有一丝悲悯。
老可汗缓缓开眼,说出的话,却只有一句:“强者为王。”说罢,又合上了眼睛。
那一句,只有四个字,轻若梦影,却在九个王子之间成了真实的血战的幌子。
多少年后,木罕才发现,他那日眸中的悲悯,是如何的多余而愚蠢。想父汗驰骋大漠一生,甚至将他木罕派往中原,欲要进军天朝甚至取而代之,最终,归于黄土之时,灵魂却依旧孑然一身。
直到那一场复一场的夺位恶战之后,直到他亲手血刃了那八个兄弟,坐上了那十二部大可汗的至高位子以后,他才蓦然惊醒,最精明的,终归是那尸骨早已入土的老头儿。所有人都被他算计了,包括那些被亲兄弟剿灭的王子们,也包括那个遗下来的最终胜利者。
他也没能胜利,只因他败给了父汗的四个字,他的一切人性之了那四个字而赔上,泯灭。
木罕抬首望天。
他的一切人性皆已被老头儿歼灭,他的灵魂早已坠进了地狱,所以,他只能让自己的肉身强大,让突厥之邦强大。
而他只能把别人拉下地狱,掠夺他们的灵魂来喂饱心中的空虚。
大手一挥,已有暗影出现在跟前。木罕低低说了一句话,暗影领命而去。
木罕依旧望着帐处天际。突厥民风明明是如浮云般翔翱自由,他却早已把自己囚在了这大汗的帐中。永世不得超生。
木罕伸手扶了扶顶上冠冕。慕颖然,不要怪本汗。他是你的死穴,同样的,你也是他的死穴。慕相手执天朝更半势力,他一倒下,天朝只会愈来愈乱。而那皇帝,从此,也不得安生,因为他亲手赐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