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心愕然,他竟像看穿了她的一切所想一般。
开眼,看向那个人,却见他眼目迷离,竟带了一丝自哀自怜意味的悲凉。
她倏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木罕死了,曾经所犯的罪都一笔勾销了,所有的债都无法去偿还;那他呢?他会希冀死亡吗?他的罪,还不曾赎呢……
她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世上最快乐的,是死人。”
凤泠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表情,却让人莫名的一阵惆怅。“活着,不是很好么?活着,才有思想,才有思念的能力。活着,才能证明自己存在过……”
梧心没有说话。是的,活着,才能证明自己存在过。
活着,才能拥有人的感情,至少可以却恨,尽管恨已是没有意思。
梧心把头偏过朝内,静静的躺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凤泠亦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一双黑幽如无星黑夜的眸子中,亦没有任何的表情,平静得怅然。
一切的因果善恶……终须要报,是吗?
木罕大可汗死了,这惩罚,由天去执行,而非复仇的人。
罪恶……终究,还是罪恶吗?二十年来,他不曾走出过黑夜。她亦不曾。
那一刻,他忽然希望一切更复杂。一如她希冀一个更迷茫的真相。
那一日,她竟初次在他跟前睡去。
也许是受的打击过于沉重,难以接受;也许是脑中心中真的太累,真的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一直执着的理智让了步,她由着自己,昏昏睡去。
回复神智之时,日头已下了一半,夕阳的红霞在天边漫开,如血光渗进殿中。
揭开身上不知何时给盖了上去的锦被,梧心翻身下地,发觉殿中空无一人,那个人已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只是案上批阅好的奏折依旧不曾收拾。
梧心有一刹那的恍惚。
那个人的气息,仿佛还缠绕在鼻尖,有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这样她心情一直郁郁的。
十九年前的那些仇人,现今,只剩下他了。报仇,报仇,可以去宣泄仇恨的对象,亦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踏过了遍地横尸,手染了满掌鲜血,到头来,对木罕的复仇成了毫无意义的一场笑话,剩下的仇人……也就只有他了。
她忽然害怕会失去他。是的,害怕,莫名的恐惧。
如果,他对她腻了,离她远去,这余下的复仇再也不会有意思;如果他们之间那最后一层的微妙关系也截断了,那她做的一切,她布的整个复仇之局……也就如对木罕的惩罚一般,失去了最后的意义。
后宫的女人皆如附生的荆滕,唯有依附着那天下至尊的一棵大树,才能生存下去。梧心却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她们的其中一员。那个人,已成了她生命的支柱;她的生命,只有仇恨才能维系支撑,而只有那个人,才能让她寄予恨怨忿怒,才能让她至少感觉……活着。她不能失去他!她必须在让他痛不欲生之前,紧紧的,抓着他!梧心目中闪过了一抹精光。
走至窗边,梧心微微昂首,望着那落红般的天际。
她的生命,从来没有白天,只有黑夜;当仇恨成了太阳的替身,她却行走在黑夜还要黑暗的白夜之中,被仇恨束缚着,永世也无法去解脱。
她不曾想过,如若报得了大仇又会如何。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解脱,回复自由。凤非说,她会快乐,也许,也许。
她会快乐吗?
她会……吗?
凤泠踏进偏殿之时,看见的正是那二九少华的少女,静静的伫立窗边,微微抬首凝望着窗外红霞,脸上空洞洞的没有一丝表情,平静得别样的不真实。她从来没有从梨落殿走出来。
梧心却在这时发现了他。“皇上来了,奴婢参见皇上。”
凤泠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仿佛很久,才听他有点不自然的道:“情绪平复过来了吗?”
梧心淡淡笑了。“皇上说呢?”
凤泠没有说话。她的情绪从未波动,又何来平复。
“你说,太子这一仗,打得赢吗?”他却忽然轻轻移了话题。
梧心一愣,眸色在那一瞬凝结,空寂而冰冷。“皇上不是早就有了答案了吗?既然当初一不做,就自是会二不休!”
凤泠凝视着那抹如幽灵般僵硬飘忽而没有感情的身影,心蓦地一沉,终是缓缓笑了。“你是真的对太子情有独钟么?为何,你明白一切,却偏偏如此平静。”
梧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种问题,她已答过,不愿再答,亦不屑再答。
“皇上又如伍笃定奴婢会为皇上诞下麟儿来坐太子之位?”
一个轻轻的问话,飘忽得恍若清风,却无疑是一记重重的闷雷,重重的击在他身上。
她,绝不是好欺的主,他从来都知道;她,却更是早已洞悉甚至明白一切,从太子派去北伐那一刻起,甚至是说那个人利用慕氏一案威胁她诞下龙胎的那一刻起,他早已有所打算。
凤泠显也被她一针见血的一句怔住。半晌,仿佛忽然回神一般,那人低低笑道:“这一胎若非男儿,那就一直生下去,朕倒不怕没有一胎是男丁呢。”
梧心敛去眸中冷光,却是微微苦笑。
这一胎,他以慕氏一案为胁,那下一胎呢?他还指望她会为他再生一胎又一胎吗?他有什么资本,又有什么能耐可言?
美目一横,眸中彩光流转,冷艳又带着一种诱人沉沦的魅惑。“皇上知道为何奴婢会对木罕大行大可汗有如此之深的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