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翻身上马,梧心低低道:“珍重。”
没有你我,没有修饰,最简单的“珍重”两字,却表达了此刻最深的情感。
珍重……
马,往皇城外飞驰而去,往残酷的战场迎面而去。凤城紧抿着唇,没有笑,亦没有悲。
他会珍重的!他会活着回来,他会手握军权、身披万千光华,凯旋归来的!
梧心凝望着那道背影,直到它成为了一个点,才缓缓转过身去。
连他……也走了。面前,已没了那深宫中唯一一缕的阳光暖煦,转身,亦没有那了背后那稳重支柱。
原来自己,早学会了依赖,以致现在竟是如此的不习惯……
不习惯没有了那个清澈如湖暖煦如阳的少年,不习惯没有了那双如玉温煦的眼眸,不习惯孤身一人上路……
凄冷一笑,梧心回到了养心殿,果不其然,那个人正在偏殿的木案前批阅奏折。
“回来了?这么快。”见她进来,凤泠也没有停下手中朱笔,只是淡淡道。
梧心惜字如金的答道:“是。”
凤泠似是对她的冷漠微有不悦:“朕还以为你们会临别依依的呢……”话中,竟是暗有挖苦之意。
梧心的话音依旧不咸不淡:“知心者,不需言传,只能意会。”
本以为能乘机将他一军,怎料那只老狐狸竟是不愠不怒的道:“那你定是把朕当作知心了,多说半句也不肯。”
梧心哼了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
凤泠低头继续批阅着奏章,只是唇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梧心静静坐在太师椅上,缓缓合上了眼睛。
那个人待她,一直都是如此不咸不淡的,面对着她,任何的明嘲暗讽也被他“曲解”成了笑料,明明她把他恨之入骨,他却总是在纾缓他们彼此之间的气氛。
他们这样……其实,算是什么关系?同床异梦,却偏偏梦中都是对方。异路人,却偏偏是并肩而行的一对宿敌。仇敌,却偏偏愈走愈近……
仇恨,都去了吗哪?骨气,都去了哪?
因长期不曾修剪而显得过长的手指甲深深的陷进手心的肉里,甚至已然刺破了表面的皮肉,那痛苦,却不及内心的煎熬。
骨气,可以为仇恨而放下;仇恨,却永远永远,也不能放下,就连减褪也是不被容忍。
她身上肩负着的,不再是纯粹的仇恨,更是一种责任,对慕家九族的责任。若是超越了仇恨,又怎么能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孤魂?又怎对得起无辜死去的那些亲人?
她与那个人之间,只能是天敌。从十九年前开始,她与他就已成了宿命的天敌,永远只能站在咫尺天涯的对立面上。
心中,已如一团乱麻,却听那个人忽地道:“你,为何……就不肯对朕软一点呢?太子已然远行,宫中……也只剩朕一人了。”
梧心一怔。
是的,他支走了宫中的所有男人,只剩下了他一个……“可是,娘婢的心,也早就不在这宫中了呢。”
凤泠顿时无语。
不着急么?梧心微微嘲弄的一笑。“奴婢着急的话就能挽回一切吗?”
凤泠一怔,却是不怒反笑。“你一直都是如此与众不同的人,就算在如此危急之秋,却依旧淡漠如水。”
梧心闭口不言。
一片死寂。
却忽听那个人低沉而略带些许凄然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就不能尝试着与朕好好相处?”
梧心愕然。尝试着……与他好好相处?为什么这听起来更像一个笑话?他……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们,早已回不去了,即便是从他把她从皇儿手中夺走的那一刻起,他便应该知道,她没有可能会原谅他,她更没有可能能与这个“本来”是自己的老爷的人过着“夫妻”一般的生活。
“奴婢不是一个忘本的人。”梧心轻轻道。
不忘本,所以不能忘记自己的族人被他诛杀;不忘本,所以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对家族的责任……
“忘本?”凤泠轻轻笑了。“不曾忘本,却又为何与太子欢好?”
梧心一怔:他这问是何意?他是在吃醋吗?还是……已经开始对她的动机有所质疑?
“冤有头,债有主,奴婢不会恨殿下,更何况……奴婢本来就只想为娘亲完成她平反的梦想。”说着说着,假意中竟自夹杂了几分真情:“一切的家仇国恨,在奴婢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表姐一家灭门的那一年奴婢还未出生。只是,娘亲苦了一生,芳华早逝,却是以罪婢的身份……”
忽然,只觉脸上湿湿的;是泪么?还是,是冷汗?
抬手一抹,
泪。是真情,还是假意,逼出了这一脸的泪水?
见她垂泪,凤泠竟在那一瞬间有一刹那的手足无措。
半晌,才听他很轻很轻的道:“你若平安诞下龙裔,朕定当还孙司典及慕氏九族一个公道。”
梧心却忽地笑了。“奴婢和皇上的关系,也就顶多到了一种挟制与利用的关系。”
不是么?
他们之间,连系在一起的只有恨,只有权力的争夺。她腹中孕育着她与他的骨肉,却也不过是他的筹码,挟制她……以及被她所利用的……一枚筹码。
出乎意料的,凤泠却忽道:“九王爷已到了江南,太子亦已出征,朕……想试着与你过正常一点的生活。”
梧心眉毛一挑。他这是一种求恳吗?他……是在求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