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敏夫人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梧心却只是呆呆凝望着镜中的影像。很像,真的很像。
穿上了她曾经的衣服,眼前的颖敏夫人,活脱脱的就是另一个慕颖然。
只是,她身上带了沧桑的气息,眉宇间的心机与淡淡的忧愁也是不为曾经的“废后”所有。
她的眼眸……总是一片淡然,却带着希望的星夜。
眼前的颖敏夫人,却是历遍了世情冷暖,尽管……她的希望,至少还有一部分是寄在了那明黄的至尊身上。
颖敏夫人看着镜中的自己,似是也被震住了,良久才道:“这……这不是废后吗?”
梧心的瞳眸又转幽深,声音轻的有些不自然:“废后是废后,夫人是夫人。皇上的性子,奴婢多少有些许了解。”
颖敏夫人一脸的狐疑戒备。“梧心,你难道忘记了为何我会进冷宫吗?”
梧心似是羞愧般,垂下了头。其实,她不是忘记了,而是从来都不知道。
颖敏夫人犹处梦中,喃喃呓语:“我不是废后,他不能把我当作废后,你也不能把我塑造成废后!”
梧心顿时呆住。
他?是指凤泠吗?他为什么会把颖敏夫人当成废后?这又和颖敏夫人打入冷宫有什么关系?
心中仿佛浮现了一个念头,却随即摇了摇头,连连苦笑。
对她,他是欲除之而后快吧?又怎会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颖敏夫人说她是因为废后才会被罚入冷宫,却是怎么一回事?
奋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梧心扶着颖敏夫人站起,抬首,从窗缝中看出去,幽幽笑叹:“夫人若相信奴婢,请相信到底。”
颖敏夫人没有说话。
梧心把颖敏夫人扶到铺了厚厚的尘的高座上坐下。
“你不是梧心。”颖敏夫人的眼神坚决而凌厉。
“夫人问过奴婢很多次了。”梧心低低一笑,既没有肯定,又没有否认。
颖敏夫人眉毛一挑,“这不是一个问题。”
梧心不语,只是低低一叹。
颖敏夫人冷然道:“你不是梧心。你反而比我更有废后的影子。”
梧心一愣,却没有思考这话的深意。或者是说,不愿去思考这话的深意。
梧心,只是梧心,无心而已……
凤泠到来之时,正是午时。
烈日当空,梨落殿却又一股飘忽不散的阴冷之气,幽森难耐。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一声“皇上驾到”,恍惚那声音也抖了抖。
他可没有忘记,那一年,是他,亲手为废后送上一盏醉生梦死……
“怎么了?”凤泠喜怒不明的一挑明眉,那大太监吓得连忙低首掩去惧色,惶恐的跟在身后。
殿门口处,已有一人款款相迎。
“奴婢参见皇上。”梧心的声音平无波澜,淡漠如静水。
凤泠饶有趣味的打量着这个公众最卑微的宫婢。冷宫宫婢,比浣衣局的小婢还要低一等,服侍失宠疯妃的宫婢理应自卑胆小,眼前的少女,虽是中规中矩,一口一个“奴婢”,没有半分逾越,却总让他感觉到她的不寻常,恍惚隐然之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傲气。
恍若……那个温柔淡静却不卑不亢的聪颖女子。
苦笑,若隐若现的浮上嘴角,下一刻却已消失无踪,凤泠一脸阴沉幽深的踏进殿中。
大太监跟在身后,与那淡粉宫装的小宫女擦肩而过之时,却忽然有一种幻觉,恍惚置身冰窖,一股股寒风的箭矢直直的刺进肉里……
不由自主的一颤,环视四周,却只见那少女恭谦的垂手而立,此外别无他人。
看着大太监跟在那抹明黄身后的颤抖步伐,梧心唇角微勾,笑意阴森:做贼心虚了吗?十七年来,想必你福也享够了,那由现在开始,就让你的心魔,把你拉下地狱吧!
抬眸,冷光四射,决绝的冷冽森然为整座梨落殿蒙上了阴霾。
下一刻,眸子却已低垂,梧心不缓不急的走进宫殿深处。
在她喝下醉生梦死的地方,凤泠与一身素衣的颖敏夫人静然的对望着,颖敏夫人眸中兴奋与不安交集着,凤泠的黑瞳却是阴晴不定,似喜似忧,似是惊艳,又夹杂了浓浓的愧疚。
“颖然……”凤泠失声低呼,却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恍若束手无策的小孩,惊惶看措。
颖敏夫人眸口闪过一抹异色,似痛苦,似无奈,却终是轻轻福身道:“罪妾华敏宁,参见皇上。”
凤泠却是愣愣的望着她,呆呆出神。
良久,低低嗫嚅:“你,不是……颖然么……”
颖敏夫人缓缓启唇,声音中夹着浓浓的悲凉:“罪妾……华敏宁……”
刹那之间,那高高在上的真龙天了却又回过了神来,一双眸子回复了一贯的深邃难明,面容依旧阴晴不定。
“是的,你是朕的颖敏夫的。”他的声音,却是淡淡的无奈。
梧心默默的垂手侍立一旁,眸中如凤泠一般的阴晴难懂。
她看不懂,凤泠的情绪。
她本以为,看见作慕颖然日常打扮的颖敏夫人,他会发飙,或者愧疚……怎料,他却是失神了。失神了,如同看见思念了许多个春秋的人。
思念?他又怎会思念她。她顶多只能赌他对她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愧疚罢了,又怎敢“奢求”他的思念。
那,他在听到颖敏夫人亲口说出自己不是废后时,为何会有那样的怅然若失?那一刻,他的眸子黯然,如雨后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