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一直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却见凤泠不笑不怒,只是不带任何感情的道:“你家夫人想隐然于世外,朕偏不如你们的愿!”
梧心低首:“恭送皇上。”
却又有谁,看得见那抹凝在嘴边的,得意、嗜血的笑。
颖敏夫人,对不起奴婢把夫人落下了火坑……不过,奴婢会尽力把夫人从火坑中救出来的……
梧心回到椒房殿,只见殿中盖了尘的摆设又被砸坏了好几样,颖敏夫人却是静静的坐在一张摇摇欲坠的太师椅上,神色如常。
梧心走近前,福身拜见。颖敏夫人淡淡道:“你去见过皇上了?”
梧心不语,抬首直直凝视着她,似是在问:“何以见得?”
颖敏夫人轻轻而笑,淡淡的,浅浅的,犹处梦中。和他接触过的人,即使没有身体接触,身上都留存着他的龙涎香。
梧心低低应了一声,心中却是一痛。那是一种……旧伤被撕开的痛。
颖敏夫人,多像曾经的自己,竟连小小沾上的香味也能辨别。
原来……他……已转了身上的香薰,而她,却是茫然不知。
记得,曾经的他,薰的是檀香,她眷恋那檀香的气息,那檀香的拥抱。
曾经的一切,却皆已被抹走,只剩下心底深处的旧伤旧痛。
指甲深深的陷进手心,梧心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淡然无波的道:“夫人,让奴婢为夫人梳妆。”
颖敏夫人一僵:“梳妆?”
做了一整年的疯妇,她由头至脚已没有了一片完整的衣裳。
梧心轻笑:“是的,夫人,梳妆。”
颖敏夫人没有再说下去。她已证实了心中所想。
那个人,今晚会来。
梧心也无需再问,她是否相信她。她们,无论初衷是如何,都已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们的生命,一是紧紧相连,不论她们的心是否在一起。
颖敏夫人的心,系在了那黄袍加身的九五天子身上;而她梧心,本就无心,只有仇恨苦苦支撑着她的生命。她为宠爱,而她为仇恨。
从井口打来了一桶水,梧心静静的为颖敏夫人沐浴,穿上了梨落殿的衣橱中淡米色的衣裙,素袖翩翩,袖口的淡色粉蝶仿佛随风而舞,窄身的裙子端庄而不失灵动,裙摆没有如宫装一般的绣着云纹鸾凤,而是如民间大家闺秀一般高傲淡雅的梅花点点。
巧手一绾,颖敏夫人杂乱的头发梳理过后,完成了一个高贵而内敛的平髻,一侧微微下垂,秀气而带着些许的慵懒。
冷宫之中无甚饰品,梧心犹豫了一下,却是熟练的打开了床侧一个暗格,取出了一个雕木盒子。
颖敏夫人倏然一僵,声音轻微颤抖:“梧心,你怎么知道……”
梧心微微一笑,从容的接下了颖敏夫人未完的茬。“夫人不必过问,奴婢只是为夫人好。”
曾经羸弱卑微的小婢变得如此高傲而隐隐霸气,颖敏夫人只觉心中极为不舒服,却也不便发作。
一切,已然不同了。曾经一心侍主的少女宫婢,而今,仿佛与她平起平坐,她们之间的一切仿佛成了一场交易,各取所需而已。
盒子中,一顶凤冠散发着辉耀的光芒,照亮了阴冷的梨落殿。
梧心默默地看着以红宝石镶成的凤眼,伸手轻轻抚上凤嘴含着的珍珠流苏。
颗颗圆润,散发着柔弱的光芒,内敛,带着呼之欲出的悲苦无奈。
颖敏夫人看见了盒中凤冠,大惊失色:“这……”
梧心无声的低叹,垂眸,恭谨的轻轻回道:“回夫人,这是梨落殿的物事。”
颖敏夫人眸中惊色未散,囁嚅道:“废……后?”
梧心一听,身躯一震,颖敏夫人心中狐疑,却也只道是她身子虚弱。
废后?十七年,这两个字一直在心灵深处回荡着,撕扯着灵魂深坎的伤口;可是,这时听人说出来,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栗。
是害怕?是仇恨?还是悲凉?
废后。竟然还有人会记得她这个一夜废后。也许……她已成了宫中最神秘的笑谈?
深深吸了一口气,梧心缓缓启唇,声音却仍是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回夫人,正是……废后的物事。”
大婚之夜,他把她温柔的放在床沿上。
薄薄的唇瓣轻柔的吻上她泛着红晕的面颊,一双大手解去凤冠、发钗,无声的放进木盒子里,藏于床畔暗格。
他说,这些是你我情之见证,要好好珍藏。
岂料,却成了此时此刻最大的讽刺。
她把心给了他,她把身给了他,一夜过后,床上还遗留着欢情的痕迹。
他,却是一脸森冷,眯起凤目看着她,看着她,饮下那盏把她困在地狱之火中以十七年的醉生梦死。
梧心拿出盒子底部的一支桃木簪子,缓缓合上盒子,只觉沉重如千斤大石,如同她此刻的心。
缓缓的把簪子插上颖敏夫人的发髻,梧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如窒息一般揪痛异常,仿佛簪子插上的,是自己的心。
颖敏夫人对镜凝望,良久,不缓不急的开口:“梧心对废后的认识比我还要多。”
淡淡的一语,却是暗含怀疑和危险的气息。
梧心抬首,静静望着镜中妇人,颖敏夫人不禁为之一颤。
她的眼眸,幽幽的,深不见底。明明目无表情,她偏偏却恍惚感到一股寒风,冷到了肚子里。
下一刻,那双眸子却又回复了如水的平静,淡淡的,恍若风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