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心重重一僵。
从来只有咤叱风云笑睨天下的帝王,何时竟有如此颓然的一面了?
心中微微诧异,梧心却是淡淡而笑,嘴上兀自不饶人:“太子殿下不会理解皇上,因为殿下和皇上不同,至少,殿下会给人自由……”
至少,他给了我自由。她没有说出来,他却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自由?”凤泠缓缓开眼,一双幽邃如夜的瞳子定定的望向另一双同样幽邃如夜的眸子,轻轻道:“自由,是奢侈品。”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淡若风过无痕,却在闻者心头烙下了重重的印痕,一生也挥之不去。自由,是奢侈品。
他没有龙颜大怒,然而如此淡淡而苍然的话,却让她只觉异常的不舒服,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
“朕已经为天下江山牺牲了太多,天下江山也该让朕任性一下了……”
梧心僵住。她没有想过他会说出“任性”这样的话。
随即,却又冷笑。“皇上打算拿奴婢一辈子的自由来作任性的赌注吗?”
荒谬!他如此囚禁自己,难道就只是为了一时之间的任性?梧心只想笑,却是笑不出来。
他自己,又何曾为天下江山牺牲过?他从来都不过是那别人的命,来为天下江山牺牲,为自己的帝权牺牲。
凤泠没有回答,那双让人不安的眸子却是定定的凝望着她,紧紧不放。
良久,才一字一顿的道:“朕离京的二十日,已经给了你很大限度的自由了。”
梧心微微一惊,只觉他仿佛意有所指。却听他倏然转了话题:“京中的人,都享受了自由。自由的浮现了暗流的势力。”
梧心仿佛想到了什么,竟是不寒而栗。
望向那半躺在贵妃椅上的一朝天子,那一瞬间,她看不清他。只觉,他是如何的深不可测,无论是十八年前,还是十八年后,她都无法看清楚他的半分心思。
他所谓的“南行”,其实……是大张旗鼓的离京,借此让京中的暗势力肆无忌惮的开始涌动么?
大肆宣告天下的“南行”,让毫无从政经验的太子监国,是想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暗流浮上地面,好让他看个清楚么?提前回来……是让那些人来不及收敛,好杀他们个手足无措么?
梧心暗自打了一个激灵,只觉眼前之人,比她所认识的,要深沉许多,要睿智许多。他,是不折不扣的帝王之才。
她忽然开始担心起他们来。凤城……还有凤非,他们把京营势力据为己有,凤泠……知道了吗?他们……来得及收敛吗?如果东窗事发起来,依着凤泠狠辣的性子,他们谁都活不了。而她……又怎能独自苟存?
梧心苦涩一笑,却强自镇静了下来,淡淡问:“那……南方秦王那边,怎么样了?”
凤泠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她真正的心思看穿一般,让她心虚的低下了头。
他是看穿了……她在为谁套取情报吗?
正当她心中忐忑之时,那个人却竟是开口回答了她:“黄毛小子?,不足为患。”
梧心哑然失笑。那个人,总是如此的自大,如此的狂妄,偏偏又有自大的资本。
黄毛小子,不足为患……当真是如此的吗?谁又料到,十年之后,三下三分,而罪魁祸首则正正是秦姓之人?
“奴婢明白了。”梧心淡淡一笑,抬首,那双与那个人如出一辙的幽邃墨瞳中,仿佛闪烁着一种寒凉的光芒。“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局,对吧?可怜天下人都被皇上骗过了……包括奴婢。”
什么巡视南方防线,他根本就没有把秦国放在眼内,这不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幌子。
却不知……他们怎么了?不知他们能否利用这二十日的时间,稳固了自己在京中的势力?
而那秦王……却总让她觉得蹊跷。凤泠说,黄毛小子,不足为患。可是,凤非传来的纸条上,却说“突厥连秦”……那是什么意思?若是那秦王当真与突厥来了个南北联手,那,这一切,会否并非像凤泠所说的如此简单?
正沉浸在万千思绪之中,冷下防却听凤泠一句“原来你也会在意朕有所隐瞒的吗?”
梧心恍然回神,敛了满腔疑问,淡然一笑道:“奴婢是一个自私的人,即便心里没有爱,皇上夺去了奴婢的身子与自由,奴婢也只希望能拥有皇上至少一点的信任。”
凤泠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那双幽邃如夜的眸子里,意味不明。
梧心不慌不忙,漠然而问:“皇上不相信么?”半晌,又自言自语的说:“是的,皇上从来便不信旁人。”
凤泠却忽然开口:“朕想信你。”
梧心一愣。
仿佛要为自己惜字如金的四字答案作出解释般,良久,凤泠想了想,终是缓缓道:“朕不能信你,尽管朕想去信你。”
梧心冷冷清清的笑了,寒凉如冰。“皇上不信,是对的。皇上最好不要信任奴婢,因为皇上爱的是自己。”
凤泠一僵。
如此大胆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女人只会乞求他的宠爱,哪有人当着他的面,漠然道出,“皇上爱的是自己”?
时间,仿佛停止了运转,凝在了那一处,踌躇不前。
仿佛过了很久,才听凤泠低低一笑。
却让梧心感到诧异。她的话,如此的大逆不道,阴狠暴戾如他却竟没有半分的怒气。是他的涵养好了这么多吗?还是……唯独是对她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