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高高在上的君主只觉得心中竟有一种难受的感觉。对《葬花》认识最深的,不该是他自己吗?这小小宫婢,却对他说,对葬花……对废后……认识最深的,是他的皇弟。
心中,倏然浮起那日“惊鸿”一舞时,他的皇弟一脸漠然,微有趣味的看着那个和废后拥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的女子,那双眸子平静如水,运筹帷幄,仿佛……他早已料到。
这戏子,却果真如一股风一般,就此消失在这世上。
是他吗?是九弟干的好事吗?他凭什么,他凭什么找一个与废后如出一辙的少女?他凭什么比他,她的夫君,更深的认识她,了解她?
看见了他的神情变幻,梧心却只是淡淡笑着,眸子中一片的幽深,弥漫着淡淡的嘲讽。“《葬花》一曲,婉转凄清,柔情万千,而更多的,则是一种天真纯良,对所谓幸福的憧憬。”
抬首,直直的对上了那九五帝王的眸子,看见了那双眸子中藏在重重冷意后面的恐惧,梧心笑了,笑得好不欢快。
凤泠……你,听得明白,吗?
“就像一个纯真的少女,把二八少女的怀春羞涩的藏在淡静高雅的面孔之后,却把一个完整的心,奉献给了一个她爱的男人,一个她固执的认为是爱她的男人。”
帝王圣君的能耐,却只能去到这儿。
“她死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你凭什么如此说她?你凭什么如此说……”说到这里,倏然止住。
“皇上是想说,奴婢凭什么如此说皇上吗?”梧心凄凄一笑,爽朗,却含无限的悲悯,仿佛在怜悯眼前这个阴冷无情的帝君。“皇上扪心自问,不是吗?”
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梧心轻笑续道:“奴婢没有说皇上是是非非的资格,奴婢却有说废后的资格。世间暗黑无常,她却一直以为,世间有公义,有真爱,明明是如此聪慧的一个女子,却如一个孩子般无知。”
凤泠踏前了一步,紧逼着她,却仿佛找不到要说的话一般,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葬花》,是神髓,重神而非形。皇上赐于奴婢的虽为琴谱,奴婢不才,用一把声音唱出来。”
说罢,不待凤泠反应过来,已自启唇,淡淡唱了起来。
没有字词的歌曲,明明只有音调,甚至没有琴音的和声,单调的一把女声,低低的,略微沙哑。那把声音,却仿佛有一种魔力般,让他不由自主的醉在里面,不能自拔。
迷雾之中,隐约的看见了那抹翩翩而来的人影,白衣如雪,淡然如水。“颖然……”
听见了那两个禁忌的字,歌声顿止。梧心低低笑问:“颖然,在皇上的心目中,占有的究竟是怎样的位置?”
凤泠显是没有想过她会如此问,怔了一怔。
梧心却没有退缩,反而步步紧逼:“十八年前,皇上……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凤泠目中寒光一闪,伸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
快要脱臼一般的痛楚,钻心剜骨,梧心却是紧咬牙关,丝丝忍住,不让一丝痛苦浮上面颊。
“你,究竟是谁?知道多少?”他的声音,咬牙切齿的,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梧心轻轻挣脱,不慌不忙的淡淡一笑,风情万千:“皇上的耐性,可是愈来愈少了。”
眸波流转,潋滟妖娆,梧心浅浅笑叹:“请容奴婢奉劝皇上一句,世间善恶,人在做,天在看。”
凤泠轻轻一抖,神色间掠过一抹慌乱,却在顷间恢复如常。“你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梧心昂首对上那双盛怒的凤目,没有半分的退避,只是嘴角的那抹笑容中,凄楚之色又深了几分……
“皇上,可否回答奴婢的问题?”她的声音不重,却如大铁锤般,无情的打在他的胸膛,那个最为脆弱的位置。“景德元年,十一月初八,哪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为何要如此?”
阴冷狠厉深藏不露的一朝帝王,狠狠的一震,脸上恼羞成怒的表情夹杂了丝丝的苦楚,和淡淡的无奈。
“很好,你连日子也知道了。”他低低笑了,嘲人,亦自嘲。“你这样很容易让人怀疑,慕颖然没有死,你就是她。”
“呵呵……”梧心笑了,凄绝妖娆。“她死了,她早就死了,扔在了乱葬岗的一角。”
凤泠目中精光一闪即逝,没有言语。梧心静静凝望着他,一脸的似笑非笑。
良久,凤泠低低一笑,几不可闻。“你和她的渊源,想必是极深的吧?”
她没有回答。何止极深,她根本就是她的再世。可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她根本无需告知,他亦无须知道。
“皇上,你相信吗,这世间,恶有恶报。”
“恶?”他倏地一愣,眉宇之间却漫起了几分霸道、不屑与轻蔑。“世人以为的恶,都是朕的正义。”
“正义?”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为可笑的笑话一般,梧心纵声大笑,哈哈哈之声回响不绝。“是的,世间没有正义,但杀戮者,必有报应。天不报,也有人来报!”
凤泠重重一僵。之前那一刻,还以为自己看见了的是颖然……现在,眼前看见了的少女,却断断不是“她”!
那一刻,他的眼前,仿佛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一张狠狠的脸,恍若从地狱出来的修罗!
“退下!”心情异常的烦躁,凤泠一把把案上的物事扫落地上,狠狠吼道:“给朕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