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步步的进逼,木罕一愣,良久,缓缓道:“你何以又知道的那么多?”
梧心没有答话,眼神却又凌厉了几分,厉声道:“回答我!那一年,那些慕相叛国的流言……”
木罕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的骨子里一般。
过了不知多久,木罕缓缓转身,淡淡道:“流言,又怎么样?流言不过针对慕显一人,又与慕颖然何干?若是天朝皇帝当真相信慕氏又或真的怜惜慕后,又怎会不问情由便赐予废后灭族一诏?”
梧心倏地一震。
木罕回转身来,见她缄默不语,更是不逞多让,步步紧逼:“难道……不是吗?”
梧心只觉拳头已被紧紧攥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却竟是连对上那双狼眸的勇气也没有。
“那大可汗是承认了……十八年前,是大可汗在挑拨离间了吧?”她听出了自己牵强的伪装。“始作俑者,始终都是大可汗!”
木罕笑了,无声的咧嘴欢笑,那一排洁白的牙齿,恍若森森狼牙。
“若为明君,离间计于他又有何用?若是本汗听见了下臣坐大谋叛的流言,本汗必不会不问情由,直灭九族。可,若是流言中意欲谋逆之人正是本汗欲除之而后快的人,那自是另作别论!”
他的话,每一个字,皆如重重铁锤,猛敲在她的心上。“你倒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她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木罕负手而立,悠然看着她徒劳的挣扎,“适时”的柔柔而笑:“尚御大人,你是明白的。你比你的师父还要更聪明,难道还明白不了吗?”
梧心紧紧抿着下唇,不发一言。她,还会不明白么?
是的,如木罕所说,她不可能看不清,不可能不明白。她早该明白的,只是,心中,究竟是什么阻止了自己去相信?
明知木罕是在推卸责任,可是,他所说的,却是不无道理。
若是,当年凤泠不是有意借木罕之手趁机处决掉慕氏家族,又何必让嫣语捏造投敌叛国的书信置于父相书房中?
若,当年凤泠不是有心打击羞辱慕家,又何须在立后翌日赐她灭门废后一诏与醉生梦死?
那个人,早已准备好了一切,而突厥人,不过是那个人所等待的东风而已!
这一切,由始至终,实际上都只是那个人独唱的一折戏……
梧心缓缓合上了眼睛。仿佛,那一刻的眼眸,是脆弱的,脆弱得只能靠眼盖来保护。
良久,眼盖弹开,幽黑如夜的眸子,清澄得悲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做这药引?”
木罕没有笑。微微抬首,看着遥远的天际,一双狼瞳之中,再无草原的狂野,只有一片深沉。
“天下王者,心系者皆只有江山。要怪,就只能怪慕氏权势太大,人才太多,有慕氏一日,突厥就只能偏安大漠。”木罕幽幽叹了一口气,淡淡而笑:“江山皇权面前,有些东西,必须得放下……”
梧心倏然明白了。他们,都只是为了自己!
那个人,为了保住自己的皇权,借木罕之手把权势滔天的慕氏九族除去,干净利落的斩草除根。而阿史那木罕,垂涎中原江山,借皇帝之手除去了威胁突厥南伐的慕氏。
而慕氏九族,不过是被傻傻的她害死了的可怜鬼。
木罕所说的“江山皇权面前,有些东西,必须得放下”,却是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却也已不想去明白。有些事,理解的少一点,不知是否会干净利落一点?
“阿史那木罕。”转身不再看他,梧心幽幽道:“恶人必有恶报。天不报,人来报。”
身后,却忽然没有了声音。
梧心微微诧异,回首,却见木罕似笑非笑的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如在梦中。“我知道,你要为你的师父报仇。而今十八年已过,摩耶已长大成人,你若要一命偿一命,木罕甘愿奉陪。”
梧心一愣。她没有想过,木罕竟会如此的豁达。
半晌,她却是淡淡一笑,轻轻说:“我不会杀你。我杀了你也不会让慕颖然复生,因为她再也回不来了。”
阿史那木罕,你知道么?最血腥的复仇,并不是杀人偿命。
缓缓从怀中掏出一物,看也不看的扔到木罕手里,梧心朗声道:“出了关,才看吧。”
翌日,突厥一行人离京。
出了西部边关,一踏入了突厥领地,大可汗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一个小小的锦囊。
拿出囊中字条,展开一看,堂堂纵马天下狂傲不羁野性如狼的突厥十二部大可汗“轰隆”一声坠下马来。
嘴边,却是傻傻的笑着,仿佛发疯了一般,大笑不止。“原来是你,果然是你……你是她,可是你又不是她……”
字条飘落,身后随从捡起一看,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别十八年,小女子在地狱里天天相念,天天念经拜佛,求得还阳之机只为与可汗叙旧。今天相见,获益良多,多谢多谢。慕氏已死,今名梧心。杀人者偿命没趣,痛苦才有趣,是以梧心不杀可汗,然请贵子弟自求多福。勿念我,念贵子。废后谨启。”
自那日国宴以后,已是过了半月。
梧心一直呆在东陵王府中,日日与清杨老人说书下棋,倒也写意。
而那日宫宴上“惊鸿”之事,仿佛成了凤非与梧心之间的一个禁忌,心知肚明,却是三缄其口。
那一夜,他只是幽幽一叹:“莫要骗得了自己沉沦。”从此,便没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