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殿中冰凝诡异的气氛,红衣女子一把卸下盖头,那张盖头下的脸,却让在场之人,重重一震!
木罕重重放下了手中酒觞,眸中狂野笑意早已消失不见,成了深沉一片的探究。
殿上稍微伴君久的大臣,俱是张大了嘴巴,却是吓得无语。
只见那盖头下的面容,白皙的面庞,淡淡而笑的樱唇,还有那双波澜不惊的平静瞳眸……
并非倾城,却是惊城!惊诧世人,一如那个无人敢去触及的名字。
凤泠跌坐在龙座上,不只是恼羞成怒,是不可置信,还是怅然若失。
一旁已有小厮搬来琴几,上面横架一部七弦琴,琴身色哑,仿佛日久失修。
红衣女子盈盈一笑,云袖一挥。
浅笑盈盈,顾盼生辉,袖角无风自起,翩翩若仙,诱人至深。
九五天子的指甲,却已刺破了皮肉。
那些三朝元老白须老臣,更是重重僵住。
眼前,不由得出现了一抹淡然而耀眼的身影。
前丞相慕显的女儿,废后慕颖然!
风起了。
乐音起,琴音如缓慢的流水,淌过殿上的每一处。
娇柔如花,婉转似泣,恍惚满腔柔情无处诉,又仿佛早已了然于心。
时而如淡笑,时而如低泣,乐音之间,仿佛看见了那个淡静婉约的名门闺秀。
她淡然,她坚毅,她博学多才,却为了一个男人,甘愿献出所有。
《葬花》,一曲,惊城。
迷漫之中,恍若谁人手捧碎瓣,幽幽叹息……
葬花,葬花,惊城一曲,是在悼念死去的花,还是在悼念死去的人?这奏琴少女,是那个曾经淡然却为情痴狂的少女,还是一个目无表情的戏子,抑或是,这场诱惑幻梦的掌控者……
高高在上的帝王,一时之间竟敛去了刚才的恼羞成怒之色,冷冽的眸子中泛起了一丝的温柔,还有无限的惆怅。
若,她真的是十七年前那个淡静幽雅的少女,那该多好……
悲怆华丽的收音,少女缓缓站起身来,一揖到地:“奴家琴艺不精,有妨圣上、大可汗及诸位大人雅兴,望多多包涵。”
那一抹本已安坐下来的明黄却倏然站了起来。“你是谁?怎会懂得这《葬花》?”他的声音,竟在轻微的颤抖着。
少女盈盈一笑,不屑,而悲悯。
“回圣上的话,奴家艺名惊鸿。”
惊鸿,是的,惊鸿一曲,惊世倾城,连那个冷心无情的帝王,亦被倾倒,亦被惊倒。
“你还未回答朕的问题!”龙颜如霜,压低的声音更添一分压迫感,“这一曲《葬花》,你从何处习得?”
木罕忽然有些恍惚。
他自是不知这葬什么花的是何物,但如此装扮之人奏出的曲子,必是废后之曲无疑。
他已知道了这人是谁。她的传人……唯有她,能把废后模仿得如此之唯妙唯肖,宛若废后再世。
面对一国至尊的厉声喝问,红衣少女却只是波澜不惊的道:“惊鸿不知此曲名什,只知此曲乃是师尊所传。”
木罕更加的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的先生……果然,就是慕颖然!
易容成废后的模样,奏这一曲什么葬花,就是她的复仇计划之一吧!
红衣少女却忽地咯咯笑道:“奴家不便打搅圣上、大可汗和诸位大人雅兴,奴家先告辞了。”
说罢,不待凤泠发难,已如一阵风般,消失在门外。
半晌,众人仍未回过神来。
那个红衣少女,究竟是谁?竟敢如此挑衅一朝天子的威严,还自顾自的遁去。
而龙座上的天子,脸色已然铁青。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问话时答非所问,更私自逃去!
凤非放下了手中酒觞,一脸的似笑非笑。
一侧的宫婢欲要往他杯中斟酒,却被他一摆手止住了。
却听他懒懒的道:“好戏都看完了,还是上一杯轻轻的女儿红罢……”
草原大汗低头呷了一口杯中酒,低低一笑。
站起,飞快的交待了一句“解手”,便离席而去。大漠民风开放爽朗,木罕如此直白,众人也是见怪不怪了。
出了承晖殿,他却并非往茅房而去。
戏班子在永巷一端临时搭建了一个帐蓬供上妆更衣等之用。木罕缓步至数十步外,果见一人静静伫立于此。
大红凤衣早已脱落,脸上妆容亦已洗去,那人一身白衣翩翩,淡淡而笑,一双眸子如无星黑夜,清澄得空洞……却不是那宫婢梧心是谁!
“果然是你!”他哈哈笑了,心中却是莫名的惆怅。
有那么一刻,他宁愿,眼前看见的是另一张面容……
“是我。”梧心盈盈笑着,把他领进了永巷深处。
是夜国宴,宫婢们都在前堂忙得不可开交,永巷中几近空无一人。
“阿史那木罕……”梧心轻轻嚼着面前这人的名字,只觉舌尖苦苦的。“还记得……她么?”
她?他又怎会记不得。“你的师父,没有人会忘记。”
少女笑了,阴狠之色却漫开了去,如罂粟昭示着自己至美的毒。
“记得,就好。”她的声音轻轻的,浅浅的,却在人心头划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血流如注。“你没有忘记,她是怎么死的吧……”
木罕心头一颤,半晌,轻轻道:“她是被景德帝赐死的,不是吗?”
不是吗?说的倒理所当然,置身事外。
“大可汗难道贵人多忘事,竟然忘记了,当年……谁是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