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得患失,畏首畏尾,拖拖拉拉,只会原地踏步。”清杨老人浅浅而笑,眸子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明白了吗,丫头?”
她想,她应该是明白的。但也许,她根本就不曾明白过。
见她一脸的茫然,清杨老人只是淡淡笑道:“陪老头子进来下一盘棋吧。”
梧心走进清心阁之时,赫见堂中木案不知何时已放了一个棋盘。
“来,丫头,坐吧。”清杨老人在白子那一端坐下。“老头子让你三子。”
梧心坐了下来,手执三枚黑子,分别放在了棋盘的三个角落上。
清杨老人的棋艺出神入化,世间难有对手,她也只能先行防守,步步为营。
清杨老人淡淡一笑:“好稳重的棋步!”状似随意的一般,把一子放在了棋盘中心。
梧心重重一愣。世间上,哪有人是把棋子下在棋盘中心的?
下棋之法,从来只有先拿角位,再一步一步的逐鹿中原。单一子下在中心,难以开阔领地,更会被对手处处限制。
这个棋艺高超得在世间难求一败的智者……却,竟如未曾学棋的稚儿一般,把棋子落在了最不该下的地方?
棋局,依旧在进行中。梧心占了第四个角落,用两子守住了每一个角落,而清杨老人竟没有作出一丝阻拦,而是把自己的棋子散落的落在了中心四周。
梧心眉头紧锁,步步为营,惟恐有哪一处漏了防御,让白子有机可乘;清杨老人却一直的似笑非笑,一脸轻松之态。
这一局棋,下的比前世的任何一局棋都要久。至少,在她心中,便是“度日如年”一般。
棋盘上,密密麻麻的种下了黑白两子,清杨老人却忽地哈哈一笑,落下了手中一子。
梧心大骇。只因,一子之间,已让她的防守线全部崩溃,一切的谋局,都化为了子虚乌有。她已没有了棋步可走。
梧心黯然抛下黑子,幽幽一叹:“师父,果然不枉棋圣之名。”一子破全局,当真是让人防不胜防。果然不枉一“圣”字!
清杨老人却竟是摇了摇头。“这,与棋艺未必有关……丫头,明白么?”
这次,她当真不明白了,而且是一头雾水。
不与棋艺有关……那,又会与什么有关?
清杨老人淡淡笑了,恍如一个冷看世间愚昧的出尘智者。“丫头……你一直不明白的,便是这一点。”
她?一直不明白?她不明白什么,又与这棋局有何关系?
见她一脸的狐疑,清杨老人丝毫没有急于给予答案,只是缓缓道:“弈棋,并非论棋艺;只因,弈棋之道,正是弈人之道,弈天下之道。”
梧心愕然。弈棋,弈人,弈天下!
这,便是弈棋之道么?
“师父,弟子愚钝,理解不了师父的意思。”梧心微微苦笑。
清杨老人却是哈哈笑了。“你又怎会愚钝?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丫头,面对比自己要更聪明的、更强大的对手时,聪明人往往会畏缩不前,而只能步步为营、谨守防线。”清杨老人幽幽一叹,拿起了最后落下的那枚黑子,随手捡起了一枚白子,放在了刚才的位置:“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放在一个非防守的地方,其实才能握住局眼?”
梧心看向那枚白子,心中的惊讶不言而喻。
白子,若是比黑子先一步落在那个位置上,散落的黑子不能拼凑成致命的包围圈,反而白子成了追击黑子的潜龙,把一众黑子吃得死死的,黑子,难以翻身!
这个常人不会去争夺的位置,竟然,便是局眼所在。
不用清杨老人开口,她已明白了!
她一直坚守住自己的防线,殊不知却是防不胜防,而真正的制胜之道,却是在看似不可能不起眼的死穴之上,给予致命一击。
“丫头,每一盘棋局,都有一个死穴;只有出其不意,只有果断的刺进死穴,才能达到胜出的目的。”清杨老人的声音平淡无波,却是语重心长:“再变换迷离的棋局也有其死穴,再老谋深算的人也有其死穴;而,在稳固屹立的江山,亦有其死穴。”
梧心诧然抬首。一句话,恰恰刺进了她自己的死穴!
人有死穴,而江山,亦有死穴……
低首,望向错综复杂的棋盘,只见那局眼之处,正是中心偏左。
人的中心偏左,是心房……
而天下的中心偏左,是京都……
梧心发现自己的嘴已合不拢了。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一局棋,点破了一切,而这一切,正是她生命的支柱……
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他……到底,还知道什么?难道,他真的堪破了一切?她的一切?
他,知道她的恨,知道她恨那个人,知道她恨那个人的江山……
“师……”“父”字还未吐出,却已被清杨老人打断。心,是一个人的死穴。爱是死穴,恨亦是死穴。
梧心僵在了原地。爱是死穴,恨……亦是死穴?这让她如何相信?
恨,到了她的手中,是利剑,是蛊毒。恨,是最好的良药,最狠的兵刃。又怎会是一个人的死穴?
“师父是想说……最大的惩罚,是淡然么?”梧心抬首,一双幽黑无光的眸子直直的对上了那双智慧的老眸,眸中清澄得只剩下了嘲讽的空无。可“是,若仇恨成了师父生命中唯一的支柱,师父……还会如此说吗?”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她会对这个老人说出了心底最深的话。只是,在他面前,此刻的自己是如此的脆弱,而这个老人,则是指点前路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