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辇停在了养心殿前,总管公公一手掀起了恩辇的帘子,只见一人自恩辇上走下。
她只有一件薄纱披身,站在夜中,白衣如雪,如天仙般出尘,又有一种尘世间的恬静。一头如绸墨发松松的绾起了一个髻,以一支羊脂白玉长簪固定住,响铃流苏叮叮作响,在夜空下的寂静之间回荡。
她的脸,不可算倾国倾城,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之中只能算是中中之色,却有着一个宁人心神的感觉。
仿佛感觉到了梧心探究打量的目光,那女子微微抬眸,直直的对上了梧心双瞳。
四目交投的那一刻,梧心只见她的瞳子中一片宁怡的平静,如那明净如镜的湖水……竟如,曾经的她。
梧心心虚似的移开了视线,微微颔首,头也不回的往永巷而去。
她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关雎阁,郑才人。
自颖敏皇贵妃死后,她便不时的出现在恩辇之上,对于冷心冷情不近女色的凤泠来说,已是极盛的宠爱。
颖敏皇贵妃之死,早已被这郑才人得宠之事淹没了过去。反正,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只是,这郑才人的气质……也当真特别。与颖敏皇贵妃的甚为相似,却添一份出尘,少一分精敏。
梧心清清冷冷的笑着,走往永巷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宫中芸芸女人,是非之事如果一一都要管,那定会让人透不过气来。
回到永巷的居所,梧心轻轻呼了一口气,只觉别样的寒凉。
这些天来,她都在做什么?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自己要报仇雪恨,可是,在那个人身边侍候了这许久,却没有任何实质的打击。她究竟在想什么?她究竟在做什么?
轻轻脱下了尚御繁复的宫装,随意放在一旁,梧心只穿一件素色中衣,伫立窗前。
寒风飒飒,冷到了骨子里,冷到了心坎上。
眸光,毫无焦距的望向窗外的暗黑夜幕。颖妃已死,太子已离亲父愈来愈远;还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
眼中,若有所思,梧心负手伫立良久,忽地轻轻一笑,转过身去,对着室中那片空寂道:“又要我把你揪出来吗?”
伴随着爽朗一笑,衣橱中跳出了一人,高大魁梧,周身弥漫着狂野的气息。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面?”
梧心低低一笑,颔首看着自己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不语。
风声更大了,飒飒的,让人未寒先悚。
仿佛过了很久,梧心优雅的转过身去,一双明眸对上了那双碧色狼瞳。“下次要躲进这里来,就不是躲在衣橱里了,好吗?”
阿史那摩耶只是咧嘴一笑。
他的话音,却是忽转认真:“我不是躲进来的,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梧心微微一愣。“专程来……找我?”
他踏了几步上前,在窄小的房间里,已然把她逼到了窗边。“你救了我一次,又坏了我一次计划,我该不该恨你?”
梧心微微抬首,直直的对上了那双碧绿狼眸,淡淡说道:“我们两清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心中,却是暗暗佩服他过人的记忆力。他们之前只见过两次,其中一次是他闯入了她的房中,那是一年前的事。他何以记得如此的清楚?
对她眼中的戒备之色恍若未见,摩耶却是开门见山的道:“我父汗要见你。”
父汗?不就是阿史那木罕吗?他……为何要见她?
难道是他识穿了那九个小字乃她所书?那不可能。
难道是……
她没有再想下去。
嘴角牵起了一抹淡笑,梧心浅浅笑道:“说罢,为何大可汗要见我?我又凭什么听他差遣?深夜私自出宫,摩耶王子可知后果?”
摩耶没有笑。“父汗说,只需我传递一个信息,你自有妙计。”
梧心心中已充满了狐疑,明知摩耶是在诱导她亲自开口问,却还是不争气的问了。“什么信息?”
摩耶琅琅而笑,让梧心不禁心一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父汗说,若你想知道十八年前慕氏灭九族之事,只有他,才能告诉你真相。”
梧心只觉自己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他,是识穿了她的身份吗?为何要用慕氏灭族之事来试探她,引她上钩?
世上,却又有谁会相信,一个死了十八年的人回来了?难道……除了凤非,还有他?
阿史那木罕,你凭什么如此肯定,如此嚣张!
心中痕痒痒的,明知这是木罕引她上钩的一个局,却竟是几乎成了愿者上钓。
那一年,爹爹“意欲谋反”之事是他的离间之计,只有他,知道一切。却又有什么内情“真相”可言?
真相,难道不是如眼睛所见一般的,都是木罕设的局吗?
真相,难道不是如眼睛所见一般的,是那个人利用了这离间计,让嫣语栽赃,好让猜忌已久的慕家“人赃并获”,一网打尽的吗?
真相,难道不是如亲耳所听一般的吗……“曾经的一切,只是让你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死得更加的痛苦罢了!”
又怎会有什么内情?十八年来,她早已想个透彻,坚持了个透彻!
冷冷一笑,梧心微微垂下了羽睫,掩住了那双泛着冷意的墨瞳:“王子带错话了吧,慕氏九族之死,与我何干?”
不待他答话,又幽幽的加上了一句:“宫中不比大漠,步步皆须谨慎,梧心不想落人话柄,王子还是回避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