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心被抬回了永巷的居所,却竟被告知君上准她告病三日。
梧心但笑不语,坦然接受了莫名赐下的膏药,在榻上乖乖的躺了三日。
从永巷出来之时,却听突厥已接受了招安,十二部大可汗阿史那木罕甚至亲自入京。
梧心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静静地走往了养心殿。
这种结局……她走就是想好了的,不是吗?
走进养心殿之时,凤泠已起了床。
梧心默默打了一盘水走进内殿,侍候他宽衣梳洗。
凤泠一脸的阴晴不定,仿佛还带有丝丝怒气,又仿佛已从三日前的暴怒中冷静下来。
梧心一脸冷漠的站在那九五天子身后,一言不发,眸中寒芒若隐若现。
轻轻的为他披上明黄的龙袍,系上腰带,戴上金黄的朝冠。
他是帝王,天下人的帝王。他是她的仇人,她一人的仇人。
抬目,望向屏风上的腾飞九天的蟠龙,梧心静静笑了,笑意,却远远未及眼底。
木罕大可汗入京……招安,招安,虎龙斗,谁输谁赢?
阿史那木罕绝非易与之人,她已把他引入京中,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又会刷出怎么样的火花?
政事殿上,已站满了一对对的武将文臣。突厥大可汗入京,上至王公将相,下至小官小史,皆不敢怠慢,肃然以对。
司礼监尖细而长长的一声“皇上驾到”,在偌大的大殿上回荡着。
阴沉狠戾的一朝天子昂首走上至高无上的龙椅,坐在了那以血为垫的高座上。
殿上文臣武将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梧心垂手立在凤泠身后,默然望着跪了一殿的大臣。
皇位,龙权……兴许,当真是如此的诱人。难怪,为了这让全世界匍匐脚下的皇权,他以这许多的血祭祀了自己的皇权之路。
眸中媚光一闪,梧心笑了,那笑,寒冽冰凉,仿佛万年深潭,一旦陷进去便只有万劫不复。
皇权,帝位……如此的诱人。若,有一日,他变得一无所有,那会怎么样呢……
端坐龙椅之上的人,却是对身后少女的心思一无所知。只听他一生宏厚的“众卿家请起”,待众大臣立直,爽朗道:“宣突厥使团!”
司礼监一声尖尖的“宣突厥使团”由殿门口之人重复,再由大殿外的侍卫,一个一个的传下去,俨然大国风范。
梧心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双双草原皮靴踏进金銮殿中,目光缓缓自下而上的扫过那为首之人。
昂藏七尺,貂袍下的身子壮健有力,一张方脸上,浓眉大眼,眉宇之间写满了草原之人的狂野不羁。一双碧色如狼瞳的眸子中,王者的威武之风显露无遗,让人不敢直视。
梧心情不自禁的轻轻颤抖了一下,也不知是重遇故人的惊喜,还是仇人出现的悲愤。
也快二十年了,二十年不见……他的轮廓没有变,王者的狂傲更加深了好几分,他的气场更加的强大了。
那种阴沉稳重的气息,一如今日的凤泠,若隐若现的,让人感觉不好对付。
碧绿瞳眸中的那一抹若隐若现的苍老,让她很想予以嘲讽,却只能暗暗幽叹。
狂傲不羁、不择手段的草原王子……终于,还是老了吗?
眸光忽然被那双碧眸捕捉了去,一双狼眸定定的看着她,仿佛要射穿她似的,半晌,才撤了回去。
梧心面不改容,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视线。他……知道吗?
阿史那木罕……他知道是她吗?他知道,她就是二十年前拆穿了他的伪装的少女吗?他知道,她就是十七年前被他离间一计害死的慕氏废后吗?
悄悄看向凤泠,他依旧是一脸的阴冷漠然,嘴角恍惚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浅笑。
“阿史那大可汗驾临京都,朕当真是荣幸之至!”凤泠缓缓站起,启唇朗声道。
木罕嘴角微勾,相比凤泠的高深莫测,更是直接的、毫不掩饰的狂野霸气。“本汗有意与天朝议和,犬子不才,未能达成,本汗自当亲身前来。”
殿上大臣恍惚都想到了上元夜宴的那个摩耶“大人”,此刻听得他竟是突厥王子,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凤泠森然不语。而梧心静静的展在那里,云淡风轻的浅笑,没有一丝的意外。
木罕眸光微微一亮,飞快的扫过龙座前后的两个人,狼瞳中若有所思。
梧心默然笑了,眸中却没有一丝得意。
她早就知道,摩耶是木罕之子。她亦早已知道,木罕一定会来。当她悄悄在送往突厥的招安书上加上那一句之时,她便已料到,阿史那木罕……一定会来。
不出意外的,只听木罕朗朗笑道:“二十年之约,燕云十六州,天朝皇帝可还记得?”
梧心的眸中闪过亮色。招安书上被她悄悄加上的那一句,不是别的,正是不长不短的九个字:二十年约,燕云十六州。
闻之,凤泠一僵,凤目微眯,丝丝危险之意让人禁不住一抖。
梧心低首,不再看他的脸色,却知道他已到了忍耐的极限。
一声“退朝再议!”殿上大臣如潮退去,只剩下了凤泠和突厥使团,还有一殿的内监宫婢。
那龙袍加身的九五之尊,是如何的骄傲,不容自己的尊严受到一丝损害。
那二十年之约……恐怕,是他人生最大的耻辱吧?
梧心冷冷一笑,思绪,竟自飘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