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步,便又欲走。身后的声音却再次传来,竟是坚定了一些:“不要。”
梧心愕然,回首,之间他依旧躺在榻上,嘴唇无意识的动着,喃喃梦呓。
他,毕竟还是在梦中。
梧心微一耸肩,摒去了心中油然而生的异样感觉,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内殿。
醒酒汤要到尚食局去拿,梧心径直出了东宫,往西行去。
夜深人静,筵席也早已散去,深深宫墙之间,一片寂寥。
梧心不缓不急的走着,明明有着初衷有着目的,她却仿佛觉得迷惘。
恍惚……突然失去了继续下去的热情。恍惚……突然迷茫了,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是在为了什么而做什么。
地狱之火焚身的痛,却又仿佛回来了。烈火焚身,痛彻心扉,偏又无力去自救。
无助,痛苦,席卷而来。
猛地摇头,嘴唇紧抿,梧心紧紧的一咬,舌尖咬破,溢出了滴滴血腥。
下意识的咽下,血腥的味道让她瞬间清醒。
血,是血,这污秽肮脏的宫里,到处都是血,她的血,她慕氏九族的血。如此血仇,只能以血来报!
这一世,她叫梧心,注定只能是无心。若她软弱了,犹豫了,那她慕家九族的血海深仇,该当如何?
不!她不能让一切付诸流水!她不能再迟疑,不能再软弱了!冥冥之中,不会有天意,他不曾有所谓罪疚感,她本来那些手段,在这喋血的深宫里,只是幼稚的玩意儿!
进入东宫,也许是天注定,要让她与后宫的女人毫无干系!这层表面的毫无干系,才能让她毫无顾忌……
在那一刹那,她已决定了。干耗的日子太久了,现在,真正的复仇,血腥的复仇,要开始了。
她的步子坚定,一步一步的走向尚食局,没有一次的回头。
穿插阡陌之间,梧心匆匆走着,不愿让自己有一丝的犹豫不舍。
暗夜之中,却是倏然出现了一抹玄色身影,直直的挡在了面前。
“东陵王爷。”梧心微一福身,立起,不再理会他,欲要绕过他,径直而去。
却竟是被他伸手拦下。“一介奴婢,见了本王如此无礼,该当何罪?”
梧心低首,膝盖微弯,轻轻道:“请王爷恕罪,奴婢急欲到尚食局为太子殿下取来解酒汤,才致一时疏忽了礼节。”
凤非目无表情的注视着她,久久不语。他的眼神,仿佛像是在看着一个全然不识的陌生人,眸中深处却是幽幽的感叹。
“姐姐。”他的声音清朗如昔,只是染上了丝丝认真。“我是想说,欲要报仇,必先学会做好一个奴婢。”
梧心愣住,抬首,呆呆对上那双深沉稳重的眼目。“你都知道了吗?”声音,竟是不由自主的在颤抖。
凤非淡淡笑着,恍惚仍是昔年那个慵懒洒脱的青衣少年。“在宫中,最精明的奴婢,是最愚蠢的人。”眸光流转,凤非幽然笑叹:“姐姐,你的光芒,太显耀了,显耀得甚至不像一个奴婢。”
梧心僵在当场。他的话,一语中的,直直的打进心坎里去,甚至让她有丝丝的恐惧。
“你做的一切,太过惹人注目了,现在你正处于别人的视线范围之中。”凤非惊人一语。
是谁?她被谁注意到了?是皇后吗?还是那金銮殿上的圣上天子?
脸上,却兀自一脸漠然:“谢王爷提点,奴婢告退。”
他知道的,太多太多,仿佛比她自己还要更了解自己。尽管他看起来一片好意,却还是让她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
一手覆上她的腰际,凤非浅浅一笑,恬静、宁人心神。“难道你认为,你斗得过他吗?十七年了,他早已根深蒂固。”
梧心眸光一冷,连声音也变得寒冽。“王爷是来劝奴婢放弃的吗?那王爷大可向皇上告御状。”
哈哈一笑,轻轻的,如风过无痕。凤非轻语:“我要告御状的话,还用得着等到这个时候吗?”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声音也沉下了几分:“我只不过是想告诉你,不要独自一人贸然行事。”
不要独自一人?她恍惚听出了弦外之音。
“为什么要这样?”轻喃呓语,梧心苦涩一笑:“你应该知道的,十七年前……”
修长的手指覆上她喋喋不休的唇,凤非一笑,微微摇首。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微微粗糙的触感却已消失无踪,如夜凉寒风一般,拂过时连一丝眷恋亦不曾留下。
回首一看,仿佛若梦,那温暖深沉的触感,却是如何的真实。
从尚食局拿了解酒汤回到东宫,梧心直接回进了内殿。
凤城兀自躺在榻上酣酣入睡,温朴如玉的脸上一片宁和,静谥出尘恍若谪仙。
梧心立在榻旁,把手中瓷碗放在案几上,默然看着榻上的睡靥。
眼帘平和的合上,嘴边淡淡的凤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呼吸平稳安祥,似曾相识。
睡梦之中,凤城和那个人……真的很像。眉宇之间,几乎要让她错认。
十七年前的那一个腊月寒夜,红鸾帐下,她亦是如此静静的,端详着那个人宁和的睡颜……
一晃,似梦似醒。
若然,他像他的儿子一般,那该有多好?
若然,他不去争,而她也不傻得为他沉沦、为他去争,现今,他会否是一个潇遥自在的王爷,而她,会否是和某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举案齐眉的夫人?
轻轻坐落在床沿上,梧心苦涩一笑,情不自禁的伸手,抚上那双俊秀的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