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咽下眼角的微咸,梧心一个转身,心虚似的慌忙逃去。
无论,曾经的她,是慕颖然,还是香雪海,现在的她,已是梧心。
而他,已不再是那纯净清明的莫非,十七年无情的洗礼,他早已成了稳重深沉、韬光养晦的东陵王爷。
她知道,他明白的,尽管他的心,也许会痛。
正如,她的胸口,本该有心的地方,亦在痛。
也许,她是有心的……至少,她心痛了。很痛,恍惚痛入骨髓。
恍恍惚惚的,竟就过了一日。
夜幕渐下,梧心恍恍惚惚的跟在凤城身后出了东宫,往宫宴的承晖殿而去。
一整日下来,凤城没有让她做事,也没有问过一句话,一直静静的看着她,却对她的心神恍惚视而不见一般。
来到承晖殿外,他却忽地停了下来,回首正色道:“今夜上元盛宴,可要专心点。”
恍恍惚惚的仍是似乎不愿从迷茫中抽离,梧心一凛,仿佛顿时清醒了几分。“是,殿下。”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问,却是关心。
“奴婢多有失仪,请殿下降罪。”
为何至今仍迷惘游离于那段过往之中?即便凤非今日认出了她,那又怎么样?
一切,不是皆无意义了吗?留恋过去,不过是弱者的表现。
而她,连地狱之火也一声不吭的熬过去了,怎能在这个时候,忍不住的?
凤城却只是温润一笑。“无碍。”
精神,已清醒了一大半,梧心垂首,随着凤城的脚步,大步流星的踏进承晖殿。
一瞬之间,她恍惚明白了。
骗得了人,必先骗得了自己。
尸变,重生,这世上不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吗?那她,也不会相信。
而凤非,不过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罢了……
梧心眼观鼻、鼻观心的随着凤城进了殿,漠然立在他身后,不时用余光一瞥殿上四周。
奢华而乏味的宫宴,前世的她作为慕相长女、准二皇子妃,早已习惯,此刻便也无甚惊喜,也不觉沉闷。
眸光没有瞥到那抹玄衣的身影,却是扫到了一名贵客。碧绿的狼眸,隐隐的野心霸气,竟是如此的熟悉。
却不是一月前逃入永巷的刺客是谁!
那夜,她不曾看清他的脸;那双眸子,却是如此的特别,如同那曾经的突厥王子而今的大可汗一般,让人无法忘记。
仿佛被他的目光捕捉住了,梧心微微一窘,低垂下头,嘴角却是微微一勾,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眉来眼去”,也打断了那白衣似雪的少年眼角的一抹愁思。
梧心忽然渴望太后的出现。只是,听说……自废后之死、新后之立,她便没有出过长乐殿一步,终日礼佛静修,只有寥寥数妃……如颖敏夫人……才进得了去。
帝后坐定,满殿高呼万岁、千岁,梧心的思潮才被拽回现实。
“摩耶大人,在京中住得可惯?”只听凤泠不缓不急道。
摩耶大人?原来,他叫摩耶。
梧心眉毛一挑。他却可不是什么大人。突厥一族,碧绿狼眸是王者一族的特征,亦只有王族才会拥有。
“摩耶有幸参加天朝的上元盛宴,实是荣幸之至。”摩耶哈哈一笑,说不尽的豪爽。
梧心低首,掩去了渐浓的笑意。很好,乔装使臣,与当年的木罕如出一辙。
十九年前,亦是如此的一场盛宴之中,年仅十五的她拆穿了那草原王子的身份……
如今,亦是二八年华的她,看穿了这乔装的草原王子。
突厥十二部,各自为政,王族皆拥有一双狼眸,而大可汗,则是在上一任大可汗死后,十二部首领争夺。
这一任的大可汗,是木罕,阿史那木罕,那十七年前的草原王子。这摩耶,是他的子嗣吧?
神思渐远之际,却听那一朝天子道:“突厥有意与天朝交好,是天下人的福祉。朕就与摩耶来人干一杯,以示天朝之荣!”
一旁已有女官为二人添了杯。凤泠举杯,微微一笑,似是意气风发,更多的却是阴沉的威严霸气。
看向下首宾席,摩耶举杯站起,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碧色瞳眸中一片幽邃,唇边似笑非笑,如狼一般的深藏不露,偏偏有一股的野心霸气,让人无法忽视。
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摩耶没有坐下,却是瞳眸一转,多了一抹狡色。
微微斜目一瞥示意侍立身后的随从递上一件物事,摩耶一拱手,朗声说道:“摩耶有一份礼物,谨呈天朝君上,以表和好之诚意!”
接过那件物事,摩耶微微笑着,踏步上前。
梧心稍稍抬眸,看见了摩耶手中物事,却是一卷锦轴。
缓缓展开,布帛上一张宣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二十二个大字:“几幅画图,虎不啸,龙不吟,花不馨香鱼不跳,成何良史。”
另一画卷呈上,展开一看,正是如那二十二个字一般,几幅画图,虎不啸,龙不吟,花不馨香,鱼不跳。
大殿上,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一句话,说的是画卷的题句,却有谁人不知,实质是在暗讽天朝?
想不到,突厥这次看似是与天朝交好,却对天朝出了如此一道难题。
若天朝之中没有人能回应这句“成何良史”,天朝当真要“成何良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