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如晶莹的宝石,又如无色的血。颗颗皆美到极致,颗颗皆痛到极致。
仿佛,哭出来了,痛便离自己而去,归入黄土了!
她却知道,泪,是一个人与痛苦折辱对抗的最后一丝尊严。所以,她不愿让眼泪流泻,不愿放弃最后的自尊。
她却是放弃了。任凭泪蜂拥而出,任凭尊严摆在痛苦茫然手下。
努力保全的,偏偏失去;不想触到的,偏偏赖着不走。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这,便是她的宿命吗?
忽地,恍惚感觉到了一丝什么,梧心猛地抬首,迎上的却是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眸。
那双眼眸,属于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白色的锦袍在暗夜之中更为养眼,那白衣少年就这样静静的伫立在梅树前,未加冠的发丝在寒凉微风中飘扬,唇瓣微扬,笑意清润朴实,一双古玉般淳朴温润的凤目定定的看着她,没有哀怜悲悯,只有道不尽的温柔。
梧心一呆,站了起来,慌忙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眼泪,早已流干,她却恍惚不愿让这个如同谪仙的少年看见她哭过一般,如此的慌忙失措。
“是你?”看清了她的面容,凤城秀眉一蹙,眼中的温柔却是丝毫不减。“你怎么了?”
怔忡之间,恍惚看见了眼前这人,不是那一身白色的太子,而是那一袭青衣的清静少年……
那个喊着“姐姐”的清澈少年……
“非……”她的声音迷离,连她自己也是茫然难懂。
“非?”凤城一愣,呆呆的重复着从她唇上溢出的单字。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梧心立时回过神来,连忙福了福身。
凤城双手扶起了她。“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尘俗的宫婢,又何须遵守这些尘俗的规条?”
肌肤相接,一样的温暖自交接处渗入,仿佛透进了她寒冷的心。
低低一笑,双手挣脱,那笑却竟有苦涩之色:“太子殿下太过高看奴婢了。”
凤城执着的摇了摇头。“你的气质,又怎是寻常宫人可与比拟的?”
梧心退后了一步,淡漠而疏离的笑笑:“不打扰太子殿下的雅兴了,奴婢告退。”
夜凉如水,她忽然觉得好冷、好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迷茫了,却是无可奈何。
“殿下。”恍惚仍处梦中,梧心轻问:“如果,有一日,你发现支撑着生命的唯一一个信念是一团永远也弄不清的谜,你会怎么样?”
太子愣住了,显是没有想到她会问如此深奥的问题。
梧心却已转身,缈缈身影渐行渐远。
“孤会坚持下去。”他忽地大喊。其实,没有信念的人才是最最可悲的,比如他自己。即便,那是一个错误。
梧心脚步一顿,回眸一笑,一双墨瞳闪耀着如星子一般的光芒,却如寒夜凉风一般,一拂便冷到了心底。“奴婢多谢太子殿下。”
也许,他们都是同一类的人:迷惘了,茫然了,却偏偏只会亦只能选择,坚持下去!
梧心不再迟疑,疾步远去,步子坚定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狠厉。
泪水,如梦中泡影,早已消逝不见。
一如,那白衣少年的出现。
一连数日,皇帝皆是宿在了锦绣殿。
连续留宿一处宫所,是何等的盛宠,连皇后亦不曾获此待遇。
梧心当真做到了,她当真助冷宫“疯妃”重夺了圣宠,尽管……箇中的一切,扑朔迷离,已不是她所能掌管。
随着颖敏夫人对梧心的敬重,宫中上下皆对这位娇弱的小婢另眼相看。
她不算美,放在宫婢中间只可算得上中等之姿,那双瞳眸,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如此的震慑人心。
腊月已至下旬,景德十八年将在平淡中逝去,而景德十九年……注定会在不平凡中诞生。
腊月二十三,太子东宫却忽然来了人。
颖敏夫人把永巷中歇息的梧心唤至大殿中,只说:“本宫应太子殿下的要求,把你调到东宫去为殿前尚义。好好侍候太子殿下。”
东宫与各宫妃嫔无甚往来,虽说殿前尚义的地位仅次时候皇上的御前尚御而比小小贴身宫女高得多,实质,却已是与后宫隔绝。
梧心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这样的结果,却不是最差的归宿。
颖敏夫人已重获圣宠,如此一个精明玲珑的丫头怎可留在身边?不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是去了与后宫隔绝的东宫,也许已是仁慈之举。
没有一丝思念留恋的走出了锦绣殿,往东宫而去,梧心心中的狐疑只是:太子为何要自己到东宫去?
自己,除了那次稀里糊涂的撞着他和那次梅丛之中雾里看花般的相遇,她,和他,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正想着,不知不觉间,却已到了东宫。
换上了殿前尚义的衣服,繁复了,华丽了,梧心却只觉虚无。
宫人把她领到了一所貌似书斋的屋子里,典雅的檀木书案后,端坐着白衣如雪的少年。
梧心盈盈下拜:“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鼻中隐隐传进淡淡的檀香,暖和温玉的双手已将她扶了起来。“不用多礼。过来吧。”
梧心一愣,慌忙挣脱了他的手,退开了数步。
“孤就这么可怕吗?”幽幽笑叹,凤城眸光一黯。“太傅曾说,孤之所以要自称孤,是注定了一世人皆要做一个孤家寡人……”
梧心微微一怔,竟是低首,不敢直视那双泛着孤独的朴玉之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