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心一凛,不冷不暖的问:“皇后娘娘何出此言?”
皇后轻轻一笑,如同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般,微微摇首,祥和而笑:“颖敏夫人本宫甚是了解,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梧心抬眸,直至对上皇后一双平静如湖的瞳眸,如夜的瞳子中,似笑非笑。谦恭卑微,如小宫婢;霸气难明,如高高王者。
皇后只觉心中毫无来由的,油然生出了恐惧来。
明明!眼前这人,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宫婢,尽管她伶牙俐齿,但纵然是聪颖过人如颖敏夫人,不也成了她的手下败将吗?
可是,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羸弱小婢,竟让她觉得恐惧……
梧心笑了,媚光流转,就连高高在上、珠光宝气的皇后娘娘,在那一霎那也仿佛要为之失色。
“回皇后娘娘的话。”梧心的声音朴素而平实,却隐隐漫着一种阴森。“一个人,到地狱去打了一个圈儿,也就会变得不同的了。”
皇后的瞳孔漠然睁大,似是处于极度恐慌之中。纤纤玉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如同煞白的嘴唇。
梧心一动不动,心中只是冷笑。
不过一个眼神、一句说话,就把你这个“端庄娴淑”的皇后娘娘吓成这个样子了吗?
呵呵呵……皇后娘娘,你赢了我,却敌不过你自己的心魔,你自己的良心。
这么快便失控了?黑如子夜的眸中闪过一抹寒芒,梧心在心里清冷而笑:这,才是第一步的复仇呢。
不理皇后苍白得不似人样的脸色,梧心淡淡道:“地狱之中,人练就了心志。不是精明,而是心计,没有人来救,唯有自救。”
“你……”皇后的声音再也不是之前强作的端庄,变得凌厉。“你是谁?”
梧心毕恭毕敬的福了一个身,波澜不惊的道:“奴婢梧心,跟随颖敏夫人在地狱一般的冷宫活了好多个年头。”
煞白的脸回复了血色,唇间回复了端庄优雅的微笑,皇后在一瞬之间已恢复了一直以来的贤良面目。
“当年,是本宫的不对……苦了颖敏妹妹,也苦了梧心了。”
梧心似乎有了一丝头绪。皇后和颖敏夫人之间……有蹊跷。
皇后说,是她的不对,是什么意思?颖敏夫人打进冷宫,和皇后,又有什么关系?
过去的十七年,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仿佛看到了一些线索,却是夹杂着更大的疑团。
废宫、皇后,颖敏夫人,一切都似有关联,真相,却是重重掩埋……
嘴里,却是清浅的说:“奴婢惶恐。”
皇后深深的打量着她,似要看穿那双如夜幽深的眸子,看穿那外表羸弱、不堪一击的身躯。
良久,才浅笑而语:“精明的奴婢,退下罢。”
梧心不做多言,一个福身,转身,再不留恋的走出椒房殿。
一场惊心动魄的复仇游戏,不是要亲自下手去折磨人,而是挑起人的心魔,让人被恐惧,折磨一世。
这,她明白。她不明白的是,为何,皇后和颖敏夫人之间有如此微妙的关系。
十七年了,世事如棋,早已变幻莫测。
她,却再也不是任人掌控甚至随意丢弃的废后慕颖然,她是梧心,就算是为人奴婢也要掌控一切的梧心!
当夜,皇帝翻了颖敏夫人的绿头牌。
颖敏夫人迁出冷宫,重获圣宠,侍寝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梧心亦已预料到此夜一举。
夜幕降临。
梧心扶着已经更衣的颖敏夫人坐在妆台前,默默无声的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静静凝望窗外。
夜凉如水,冷了娇弱的身子,也冷透了虚无的心。
大太监一声“皇上驾到”,话音未落,一抹明黄已出现在内殿之中。
颖敏夫人连忙站起,梧心则是退到一旁。“臣妾(奴婢)参见皇上。”
皇帝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异常的光芒,双手扶起颖敏夫人:“起来吧。”
梧心自觉的退出内殿。
隔着窗户上刺穿的小孔,她看到了那双冷傲高贵的眼眸,怔怔的,如梦似幻。
“颖然……”
梧心一个激灵,浑身颤抖,却不知是恨,还是怕。
那个人,用如此迷离惘然的声音,一而再,再而三的喊出了……“废后”的名字?
可,这却是为什么?他对她不是很不待见的吗?他不是灭了她满门、逼她喝下至毒之药的吗?
她,不是成了宫中禁忌了的吗?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却为何会用如此迷茫的语气,轻唤着她曾经的名字?
她不想再看下去了。心中一把声音呼叫着:走吧!快走。他的虚伪让人恶心。
他的虚伪,却是做给谁看的?天下人不可能知道,这锦绣殿里,这一夜发生的事。
她迷茫了。只觉,心,好乱好乱。她不知道该当如何,真相明明只有咫尺之遥,却恍惚隔着一层厚厚的云雾,怎样也拨不开。
无声的疾跑而出,凭着一种天性的感觉,直奔到了长乐殿后,那片雪白漫天的梅林。
梅树,恍惚成了唯一的依靠,梧心把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了梅树上,慢慢的、慢慢的下滑,最终蜷缩在地上。
头,埋在双手之间,紧紧贴着膝盖,仿佛不愿让人看见此刻那双如夜眸子的混沌与无奈。
鼻子一酸,泪,终于倾泻而出。
多日的隐忍,多年的苦楚,都仿佛要在这一刻尽情发泄。泪,汩汩而流止不住的脱出眼眶,噫泣着,沿着苍白的面颊,颗颗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