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心酣酣入睡,耳边一直回荡着老妇的话。
少女问,老夫人为何不北上避难?
老妇只是清澄的笑了。避难,又能避到什么地方去呢?老夫妻携手同奔黄泉,也就值了。
梧心静静地合上眼盖。明明自己早已不再相信这些所谓同生共死的美丽念想,却不禁心头一颤。
世间……竟有如此纯澈明镜的爱情,成了老夫老妻,早已不是激情,却是在漫长的漫漫岁月之中,化成了一种互相相守、互相扶持的亲情。
自己……却配拥有吗?
如果……二十年前,他们之间不曾发生过那件事,他们,会否如这对老夫老妻一般,过着亲人一般美好平静的生活,甚至同生共死?
想到这儿,却又不仅苦苦一笑。
这样的他们,又怎会发展成那样的关系?
他一直都是爱着自己的江山,为了它,即便不是以那样残酷屈辱的方式取她性命,也会以别样的方式,放弃她以换取江山的开拓安稳。
如果,当年,他们根本不曾遇见过……那该多好?梧心缓缓打开了眼睛,眸中,一片空洞,有点迷离。
如果……如果,有多远?远得,一辈子,上辈子,这辈子,甚至是下辈子,也无法触及。
梧心缓缓闭上了眼盖。不多久,缓缓进入了梦乡。
那一夜,恍恍惚惚的,又梦见了那抹雪白的衣裳。
那人的面容总是看不清,只是感觉到了那周身漫散着的清润儒雅之气,暖和温润。
是那个代替了阳光照耀着前路的男子么?还是……其实,不过是二十年前那个披着谪仙外皮的恶人?
梧心蓦然惊醒。窗外依旧黑漆漆的一片,天还未亮。
梧心默默梳洗,留下了一支白玉簪在堂中的案上,寂然无声的开门,悄然离去。
一宿之恩,她已是无以为报,一支白玉簪,本是宫中之物,她却觉世间唯有这对老夫妇配得上去拥有。纯净而美好,朴实无华却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与她自己,彻头彻尾的就是两类人。
梧心终于启程之时,天已微亮,天边的微光甚是虚弱,却已足以去照出前方的路。
梧心静静回首,看向那对老夫妻的小屋。那是世间最后一丝宁静的地方,也是她最后的宁静。
如若,一切不曾发生,如若,一切不曾遇见,如若,由三十年前起,一切杀戮不曾兴起……兴许,她会平平凡凡的嫁了人,以小小礼部侍郎之女的身份,嫁了门当户对的一个公子,也许当夫君功成身退的日子,可以一起在这样一般平静的地方里,安然渡日,相敬如宾……
梧心浅浅的笑了。那笑,毫无一丝笑意。
少女的身子本已体弱,无法过度的活动,梧心却死死撑住,迫着自己,一步一步的往上走去。
由卯时走到了午时,整整四个时辰的路途,她不曾停下过哪怕一刻,仿佛唯恐自己会迟到一刻一般。
在外面看下去一片四平八稳的山路,却在愈上之时愈渐崎岖。
梧心一手拨开前方的荆刺,纤纤玉手早已被划了条条血红伤痕,她却恍若未觉,咬着牙根,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前路,依旧一片茫茫,她甚至已分不清自己该往什么方向走,只是凭着一腔的执着,一头往前走着。
双腿,渐渐的不听使唤,麻痹的感觉自腿间渗进心中,连带心也麻了,失去了感觉。
梧心一手紧紧攥起了拳头,掌中握着的荆刺深深的扎进肉中,痛彻心扉的痛楚让她清醒了一刻。
至少,她还活着。她还要活着。梧心淡淡的笑了,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而行。
身上的衣衫溅了污泥,鬓发已见凌乱,少女一步一步的走着,步步维艰。
冬日的寒京在山间漫开,刺得少女遍体生疼,少女却是淡淡笑了。
至少,这证明了她还活着。
她不能死,她必须得解开一切的迷。
脚下,却蓦然一滑,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梧心双手一撑,身体却往下坡滑去,山路上荆树横生却竟是无法减慢她滑下坡的速度。
衣衫已被划开了一条条痕迹,身体淌着血,在坡路上划下了一条条殷红的线。烙心的疼痛令她的意识迷糊,梧心伸长手臂紧紧抓着一棵荆藤,荆刺深深的刺进皮肉之中,血红的点滴沿着手掌手臂滑了下来,手上的痛却已是无法唤回意识理智。
就要这样死了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然而这一晕也许永远也起不了来。
没有人,没有人会来救她。
下滑的速度已在放缓,慢慢的,停了下来。梧心手里依旧抓着那棵在下滑之时竟被生生连根拔起的荆藤,手上、脚上、布满全身的痛楚,剥夺了四肢的意识,她连爬起来也不能了,更遑论往回路走或继续往前。
冬日的寒风拂过,在她的心头留下了残酷的一笔。
一直习惯了自救,可是当自救成了不可能,竟是……希望,有人会发现她,有人会来救她?
南方的冬日没有雪,却仿佛比北方还要冷了。
梧心浑身打着哆嗦,却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因为仇恨,因为执着,因为对真相的不相信,她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明明,可以不用如此的!她却偏偏不肯放手。
脑中,竟在这生死由天的时刻,掠过了奇怪的念想。
如果,真相没有错,自己的猜想亦没有错,那……她,该如何自己处?她可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