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深秋,梧心坐满了月子,那个人已就没有给她一个名分,一如既往的把她囚在了养心殿的偏殿里,独自一人金屋藏娇,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婴儿的啼哭与奶娘赵氏温和的哄声。
这一年的秋天来的异常的诡异。
凤泠带到偏殿的奏章无一不是上奏南北两地的战事,突厥与南秦似乎真的联合了起来,北部的战争没有因凤城之死而停顿,反而因为这“贤德太子”之死,北伐军士气大减,突厥烈云大可汗的铁骑不仅收复了失地,更是反过来向中原推进。
而南方安平郡一役一直坚持不下,河南王辖下的边境守军连同他左将军增援的铁骑,与南秦藩军一直在洛水两岸,相持不下。
这个秋天,平静的几可用“死寂”来形容。战场远在千里之外,京城中却依旧感受到那种严阵以待的气氛。
而养心殿那小小的偏殿内,亦弥漫着同样的气氛。
那个人自下朝以后便是在偏殿里大门不出,只是偶尔到御书房去见见文武重臣,叠在养心殿偏殿那张檀香木案上的奏折却是愈来愈厚,亦愈来愈多。那个人再也没有时间或精力与她争持那些自由、情爱的话题,日日埋首于重重奏折之后甚至连膳也不用,半夜三更仍不就寝。梧心自也乐得清闲,却也隐隐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劲。
终于,在九月十三,皇上亲自下诏,集齐三军亲征南秦。
梧心方始看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多久以前,那个人还在得意自满的道:“黄毛小子,不足为患。”现今,为了这黄毛小子,竟是劳动圣驾去亲征。是当初的他当真过于自负了,还是那秦藩国,当真深不可测至此?
梧心却是无从得知。心里却是默默念祷:“无论如何,老天,请佑我非平安。”
他一定会平安的。他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他会平安的。那个人御驾亲征,秦兵的焦点都从凤非转移到了凤泠身上,有了那个人档箭,凤非必能全身而退。
那个人启程南行的前一夜,见了一整夜的诰命大臣交代京中之事,三更的钟声响起,方才回到了养心殿的偏殿中来。
梧心还没有睡,呆呆的坐在床沿上,透过半掩的花窗看向窗外夜空,静静凝望着那一轮皎皎明月。
赎罪,梧心吓得几乎要滚下床了去。那个人,刚刚说了……“赎罪”,她没有听错吧?那个一世傲视天下的狂傲帝王,竟是说出了“赎罪”如此的字眼?这副场景,已非“不可思义”之所能去形容。
她忽然心慌了起来。
他说“赎罪”二字,是指赎什么罪?是二十年前那宗慕府灭九族案么?那他……是否已识穿了她身世的真相?还是她想多了,那个人说的,不过是说那父占子妃的“罪”?
梧心忽觉一阵莫名其妙的害怕,只觉暗暗心惊。
心中忐忑不安,梧心不自然的扭动了一下身体,却感觉到那个人的怀抱更加的紧了,仿佛一个愈是挣扎愈是收窄的铁箍,牢牢的抓着,死也不愿放手。
静静侧首,看见的却是那个人的睡靥,他竟是昏昏沉沉的就这样睡着了,只是熟睡之时的他依旧愁眉深锁,不得舒展,仿佛就从来不曾舒心过哪怕一刻。一双大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磨蹭着,更像是一个溺水的小孩子摸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攀着,变换着姿势只求抓得更紧。
梧心死死紧绷着身体,不让他察觉出一丝的异样,却绽放出了一抹怅然的微笑。
那人人……竟是说得如此的对,对得无懈可击。自己与他,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他们都闭着眼睛行走在黑暗之中,明明已到了绝望的悬崖边却摸到了一丝自以为的温暖光明,最后,却还不过是泡影,反而是把自己拉进了更深一层的地狱。
少女静默,凝视着那年纪比自己大了一倍有余的男人,眸中,空洞洞的,空虚得只剩下了执着的恨,弥漫着淡淡的惆怅。
只有在熟睡之时,他的真面目,才会出现吧?为了江山,为了自己,多少年来,他一直不曾走出黑夜。只有在熟睡的时候,只有在没有意识的时候,那个他,才是真正的他吧。
这个“真”,却是假得可悲。
梧心闭目,却一如往常的无法在他身侧入睡。
她听见了自己轻轻的心跳声。
如此的静默,如此的寂寞。
忽然觉得有点寒冷。
南方,战事恶化,连凤非一个人也撑不下去,那个人,不知会否当真回不来?梨落出生才没多久,她便得到了这个机会,去残忍一次。却是不知,自己的残忍还会不会有意义。
凤泠,你会比木罕强的,对吧?
莫名其妙的,她仿佛只愿相信,他会活着回来,一定会活着回来。不为别的,她告诉自己,只为那早已设定好和将会设定好的复仇死局。
紧紧搂着她的那具身体不安的扭动了一下,似是睡梦中也不甚安稳。
那仿佛睡的不甚安稳之人,却发出了异样稳定的呼吸声。
一日一大清早,那个人便走了。卯时刚到,她已听到了那人簌簌的更衣声。
她却兀自阖上眼盖,鼻中悠长的呼吸,仿佛仍在酣酣睡眠之中。簌簌之声忽止,却没有听见那人往殿外而行的脚步声,如此一片寂静,生出了丝丝的诡异。
梧心暗自奇怪,心神一滞,忍住了想要睁开眼睛看个究竟的冲动,绵长的呼吸声却变得不均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