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说:“你的水平比很多大学生都高得多,你现在也算大学毕业生了,怕什么?”
可是,我在电大并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呀。我不好意思地辩解说:“我拿到了毕业证书,也不是正宗的法学专业毕业的学生呀,如果到时考试,我考得不好会让人笑话的。”
林恨铁不成钢:“你就是没上过电大,也比很多正牌的大学生要好得多,反正没人认识你,而且报名又不用报名费,我明天就陪你去报名吧。”
在林的再三劝说下,我只好勉强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我调了班,坐上林的自行车便往司法局奔。司法局离市政府并不远,办事人员没看我的毕业证便让我顺利报了名,林又载着我到书店买了一本法律文书写作指导之类的书。
“看完这本书,你就可以考第一名了。”林笑着对我说。我说:“好。”其实,我一点信心也没有,我只是不想林失望。因为他希望我进步,所以我必须进步。
当天晚上,当我有点羞涩地与娜说起此事时,她的眼睛亮了,“这是好事呀,可惜我写东西不行,不然我与你一起考了。”
她真心实意地鼓励我:“我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机会本来就不多。林对你这么好,你也不要让他失望。一定要好好看书,争取到司法局上班。将来,我们姐妹俩要互相扶持。”
我想想两个人一起走过来的风风雨雨,不禁也有点动情:“你是我的第一个好朋友,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当天深夜,娜悄悄地告诉我,新调来的市长,似乎对她格外热情。
一周后,十多人在司法局的会议室考试。
题目我至今仍然记得。没有令人头痛的名词解释,只需写两篇法律文书:一篇是看内容写起诉状,一篇是公证委托书。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温习,我基本上已掌握了法律文书的写作模式,而且在写作时还加入了一些自认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文字,一个半小时就完成了考试。
当我交了卷子,走出会议室的时候,看到监考员拿起我的卷子正在看,频频点头。
我突然对这次考试有了信心。
走出司法局门口,林在对面街口等我,看到我出来,他欣喜地跑过来,没问我考得怎样,只是大声说:“我带你去吃濑粉。”林喜欢吃濑粉,他以为我也喜欢。
事实上,我并不喜欢。但我从没有对他说破。喜欢一个人,而这个人也喜欢自己,那是多么幸福快乐的事呀,何必为了一件小事影响他的心情?
所以,我们从不争执。因为我知道他爱我。有爱足矣,我不争长短。
家乡的濑粉,习惯用莲藕煲鸭做成老火汤底,散发着浓浓的药材味。我喜欢药材的味道,但不喜欢濑粉的口感。不过我依然吃得津津有味。林看我喜欢吃莲藕,马上把自己碗里的莲藕都放到我碗中,好像我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我也笑着把碗里的鸭块挑出来,放在他碗中。他抓住我的手,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叫:“笨猪,不用给我,你多吃点。”
小小的粉馆里人来人往,我们相视而笑。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他明朗的笑意,眼底流露出的疼爱。
那里的濑粉,才三元一碗。可是,我们是以盛宴的心情来享用它的。
自此以后,再也没人请我吃过那样的盛宴,再也没人像他那么纯粹地爱过我了。
当天晚上,我与林手挽着手,在市政府的后花园里散了很久的步。
绿树丛中飘来夜合的香味,林跑过去细细地为我寻找每一朵花,小心地摘下来,放进我裙子的袋子里。
夜合是一种白色的花,有着清香的味道。我有次在市政府的后花园等娜,闲着没事还帮打理花草的女园丁们拔杂草。她们很开心,便摘了这种开着手指般大小的白花给我,说它的名字叫夜合。
每一朵夜合,我都小心地放好,以为晒干了随身携带可令自己浑身芬芳。每一位年轻的女孩子,都做过香香公主的梦吧,希望自己身赋异禀,浑身散发着来历不明的香味。
那时候与林约会,我最喜欢穿的裙子是一条浅方格的连衣裙,两边是荷花状的袖子,腰间收得极细,恰到好处地令我身材修长,而前方的下摆,设有一个小小的袋子。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但凡我认为最重要的场合,总会穿上它。
这时候的我,收入在当时来说不算低,但每月一发工资便准时交回家中供弟弟上学,可供自己支配的钱并不多。
又一周后,我上早班。早餐过后,又是退房时间,我正在为一名住客办手续,迎宾馆的办公室主任笑吟吟地过来找我。
因为迎宾馆在市政府接待中的特殊地位,办公室主任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角色,平时对我们这种打杂的“散脚”是不放在眼中的。对方找我,自然有事,于是我便抬头看她,且看她如何说。
主任说:“冰冰,你考公务员了?”“没有呀。”迟疑了一下,我说,“不过,上周我到司法局考试了,他们招一个搞资料的。”在我们当地,习惯把在办公室里写文件的说成搞资料的。
主任说:“那就对了!刚才司法局打电话来,了解你的情况。”
我大喜:“是不是真的?他们问了什么问题?你怎么说?”
主任说:“他们问你的为人怎样,在这里工作了多久,还有待人怎样,等等。我就说你是一个老实人,什么活都肯干,从不与同事争吵。”主任没读过多少书,她是从迎宾馆的传菜做起来的,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赞美了。
什么叫传菜?服务员的种类很多,包括咨客、开单、传菜、上菜,等等。传菜就是把厨师做好的菜从厨房送到桌边的人,送达桌边后,一般另有服务员接过她的菜,放在桌上请顾客品尝。
传菜本来是没有什么前途的,但主任命好,找了一个在市政府有一官半职的亲家,而且亲家也愿意帮她,所以原来的老主任一退休,就让她当了主任。
每个人都知道主任从传菜当上主任的原因,但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因为她好像也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历史。所以,你过去做过什么,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将来能做什么。这个世界,其实对每个人都很宽容,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都会给你洗牌的机会。如果你的牌一直打得不好,那只能怪你技术实在不够高明。
在此,我要感谢主任,她当时没有说对我不利的话;我也要感谢自己,在迎宾馆工作的三年多时间,一直乖乖地夹着尾巴做人,不得罪人,不与人争吵,受了委屈也不吱声……这些看似窝囊的表现,却是在为自己暗暗地增分。
没有人知道考官在哪里,考场在哪里,每一天都是考试,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评委。如果你想得高分,就千万别得罪评委,所以,你要善待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她仅是位传菜的大妈。
当天上午,几乎整个迎宾馆都传开了我即将到司法局工作的消息,而我却忐忑不安,因为骨子里,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凡是还未确定的事,我是不敢与人说的,唯恐事情不成遭人耻笑。
主任将这件事广而告之,令我相当不安,我知道主任是出于好意,但如果让司法局的人获悉信息是从迎宾馆传出去的,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太轻浮,一点小事便纷纷扰扰?
中午,娜在迎宾馆有接待任务,她特意到客房部找我,“听说你那事成了,是不是真的?你们迎宾馆的服务员告诉我了。”我苦笑道:“哪里,人家只是打电话来了解我的情况。”
娜说:“如果人家对你没意思,就不会来了解情况了。这样吧,我下午帮你打听一下。”
我说:“这样行吗?会不会太猴急了?”
娜说:“我是找熟人打听,放心,不会影响你的。”
“好吧。”我只好答应。接待办与各部门单位的人时常吃饭联欢,也许她真的有熟人呢。
晚上,娜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当天参加考试的人中,大部分都是本科生,但我的成绩是最好的,司法局的人一致认为我的两篇法律公文措辞得体,而且引经据典恰到好处。
“你知道吗,司法局的人说,他们想找一个会写作的人很久了,近几年虽然也招了大学生,但写东西都不怎么样,局长只好放宽条件说大专生也招。过两天便要面试了,你一定可以的。”娜闪着眼睛兴奋地对我说。
我高兴坏了,立即向娜借了大哥大呼林。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弄了一个大哥大回来,而且这个大哥大比以前的要小很多,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粗壮,她称之为“龟仔机”。
我知道,这个龟仔机,一定不会是娜自己买的,要真算起来,她的工资比我还低,根本买不起龟仔机。
接到电话后,林很开心,晚上待我下班,便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冲过来,豪爽地对我和娜说:“走吧,我请你们吃一餐豪华的消夜。”
我不禁笑了,“还是我来请客吧,请你们到迎宾馆喝夜茶。”
坐在灯光明亮的迎宾馆大厅里,我终于忍不住问娜与林:“为什么我的事,你们会比我还高兴?”
娜抢着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进步了,我的档次就提高了。”
林嬉皮笑脸地说:“我当你是亲人,亲人有好事,我就有好心情。”
事过多年之后,想起林这句话,不禁黯然。
亲人有亲,爱人有爱。但历尽劫难亲人依然在,爱人却极有可能劳燕分飞了。爱与亲,终究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