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下次如果请我吃饭,请给我五十元,让我提前带干粮来。”
他说:“你是我见过的女人当中,第一个表示不喜欢西餐的女人。很多女人都说喜欢西餐厅的氛围,喜欢拿着刀叉边切牛扒边轻轻地说话,以为浪漫无比。”
我说:“那你呢?”他说:“我也不喜欢,以前陪女人吃西餐,只是因为知道她们都是俗气的人,都喜欢跑去西餐厅搞气氛。”
我笑,他的语气尖酸刻薄。不知道那些曾经陪他在西餐厅轻声细语的女人听到此话,心里会作何感想?
饭后,我与他挥手告别。我要回家过春节了,他说他回去睡觉。
我朝他笑笑,轻踩油门往家中驶去。
到达村里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虽是春节将至,但丝毫没有春天温暖的气息,一打开车门便感觉寒气逼人。妈妈和弟弟闻声从屋里跑出来,估计在家已等了我许久,他们知道我买了车,但没有见过,第一个反应便是围着车上上下下地看,显出又开心又兴奋的样子。
妈妈说:“这个车,要好多钱吧?”我轻描淡写地说:“没多少钱。”
大弟说:“这种车最少都要十二万左右。”
妈妈大吃一惊:“哇,我不吃不喝,一辈子都买不起这台车。”这是实话,可是我心里听得却蛮不是滋味,连忙说:“妈,春节我用车载你走亲戚,到温泉玩。”
妈妈开心地说:“好,我坐车站的车坐得多了,还没有坐过这种小车呢。”
晚上,一家人团团围坐,边看电视边吃零食。自从大弟也参加工作后,家里的条件好多了,逐渐增添了电视和木沙发。现在村里人都很羡慕我家,觉得我的父母终于熬出头了,其实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与大弟暂时还没有条件为他们创造更好的生活。
这是几年来我睡得最安稳的一晚。小阁楼的床有点硬,棉被也不够软和,可是我却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大弟与小弟正在贴对联,父亲正在为神台换香炉灰,鞭炮声在村里次第响起,这种久违的春节气氛令我振奋,心情大好。
桌子上,妈妈已做好了过年要吃的点心,今年我买的零食比较多,妈妈只用番薯做了糯米糍。我开心地拿起一个糯米糍,一咬就是一大口,哇,好软好香的糯米糍,里面的花生馅依然那么咸香。
妈妈喂了猪,张罗着要去菜地采猪菜,顺便拔些蒜苗回来。村里的习俗,春节期间家家户户要在门檐上挂蒜苗,寓意一年到头顺顺利利。我要跟着妈妈到菜地去,妈妈连声说:“不用了,外面冷,你还是在家里吧。”
我说:“我喜欢到外面走走,随便看你种的菜好不好。”我很久没有与绿色的大地接触了,我工作的城市虽然绿化搞得非常好,到处都是花草树木,可是这种人工裁剪出来的植物,与农村的花草相比,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有的东西,美则美矣,但因为人为的痕迹太多,反而缺乏吸引力。
乡土的味道令我迷醉,田间的农作物令我不由自主地深深吸气,有多久,我没有感受到如此清新的气息了?我开心地挑选粗壮的蒜苗,但愿它们挂在屋檐上后,能为我们一家人带来好运。
“冰妹,我想问你点事。”妈妈唤我。
“什么事?”我回头看她。
妈妈说:“去年你从司法局辞职了,也没有与家里说。你爸后来知道了,天天晚上睡不好。”
我淡淡地说:“我的事自己可以搞定的,他担心什么。”
妈妈说:“你好不容易才在司法局站稳脚跟,后来却突然辞职了,家里人不知道你发生什么事了。去年春节,你没有回来,整个春节一家人都提不起劲,你买的糖果,都没怎么吃,一直到端午节前才吃完。”
我心里一酸,如果他们知道,去年春节,我一个人躺在宿舍里吃快餐,他们会不会更心疼?
妈妈继续说:“后来,你爸听到了别人说你在外面的事,我当时想打电话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但你爸不许我打,说别给你添乱。你爸与我说,自己养的女儿自己知道,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知女莫若父,我哽着声音说:“其实我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林想歪了。那位局长,我当时是想求他帮大弟找一份工作才与他来往,但也只是朋友关系,没有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妈妈说:“这些年家里什么都要靠你,确实难为你了。现在你也不小了,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吧。”
我说:“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将来在外面买楼,接你与爸到城里享福。”
妈妈只是叹气,不说话。
我知道,在她的观念中,女儿的名节已经不堪提起,想找个好点的男人估计已成难题,所以她无比担心和忧虑。我无法改变她的看法,唯有用行动告诉她:没有男人,我现在也活得很好,很开心。
春节期间,我开车带着一家人在附近的城市玩,还去泡了一次温泉。对于价格不菲的门票,妈妈一直感叹太贵不值得,大弟一马当先地抢着埋单,还与我说:“姐姐你别与我抢了,我用你的钱用了这么多年,现在应该获利回吐了。”
我笑,只好乖乖地任由他买票。大弟真的长大了,他现在像男子汉一样可以撑起一家的希望,我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时时为家里的事伤神了。
潜意识里,我享受被人照顾的感觉。这才是我的本色。可是十多年前,当我走出家门,已注定了我必须像男人一样,想方设法把外面的好东西搬回家让家人享用,庇护家中年幼的弟弟。
但说心底话,我更喜欢现在卸下重担的轻松感觉。没有重担的日子,真好。
从除夕之夜开始,陆陆续续有人给我发拜年信息,有的是以前的当事人,有的是一面或几面之交的朋友,还有的是新同事或旧同事,我一概没复,这些不知道谁炮制出来的贺年信息,表面看来词句华美,实质上却从里到外透着冷冰冰的无聊。我复或不复,根本无人留意。
直到假期过得差不多了,才收到方圆的信息:“春节过得开心吗?”这绝对是一条原创的信息。于是我复他:“尚可,你呢?”他复:“昏睡百年,现在才醒。”我复:“有空过来玩,这里有温泉。”这不过是一句客气话,谁料他马上打电话过来:“我现在出发,晚上请你泡温泉。”
糟糕,我大吃一惊。乱复信息,这下真是祸从手出了,他要来泡温泉,难道我要穿着泳衣与他把臂同游?想来要与他肉帛相见,真要尴尬致死了。但自己说出的话不好回绝,我只好哦哦地应,如何是好?
傍晚时分,方圆真的把车子开到我们村子里。本来,我开车回家已令村里人大为吃惊,现在又有一个男人开车找上门来,而且还提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水果篮,相当张扬。
我尴尬之极,张口结舌地向家人介绍他:“这是我们所的方主任。”大弟摆出一副理解的表情热情地招呼他:“方主任你好,进屋坐进屋坐。”妈妈却一把拉过我到屋角:“这位真是你的头?”我知道她想歪了,忙不迭地说:“真是我们律师事务所的方主任,整个事务所都是人家开的。”
我妈始放心地绽开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妈妈是害怕我再次成为别人的第三者而给自己惹麻烦啊。
当天晚饭,方圆是在我家吃的,我本想请他到外面吃一些地方特色菜,可是他却厚着脸皮赖着不走,还与我妈套近乎:“大婶这些菜是你种的吧?过年杀的鸡鹅都是你养的吧?味道一定不错。”
我妈受到表扬,自然热情地招呼他:“如果不嫌弃,方主任就在家里在吃顿便饭吧,虽然没什么好菜,但都是自家种的。”
于是,方圆就打着吃农家环保菜的旗号,理直气壮地在我家等吃晚饭了。我哭笑不得,家中的房屋太陈旧低矮,让一个陌生人闯进来,未免有一点尴尬。
为尽地主之谊,在吃饭前,我带着方圆到附近的茶园逛了一圈。小时候,这些茶树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虽然摘一斤茶才四毛五毛,但在当时,每个周末我与弟弟们都劳师动众地摘茶。
由于茶叶的收购价一直上不去,现在村里人大部分已放弃了茶园,缺乏修剪的老茶树,干脆争先恐后地开花。淡黄色的茶花带着淡淡的香气,飘逸在四周,我不由自主地摘下一朵,向方圆介绍:“这是真正的茶花。”
方圆说:“想不到真正的茶树也会开花,真好看。”他跳进比人高的老茶树丛中,摘茶花。我笑他:“想不到你是一个采花大盗。”他恶作剧地笑,摘花的动作越发夸张。
当家里人打我电话叫我们回家吃饭时,方圆已摘了一大把茶花,恭恭敬敬地把花递给我:“美人,请接受我的玫瑰花。”
我笑着接过来:“把不值钱的茶花当成玫瑰来传情达意,未免太小气。”
他也笑:“如果你愿意把茶花换成玫瑰,我求之不得。”
我一笑了之。据说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官,那么玫瑰的生殖器官又能比茶的生殖器官高贵多少?
经历过这么多之后,我不再稀罕为我摘花或送花的把戏了,如果喜欢我,就直接告诉我,拿植物的生殖器官来作践,实在没有创意。
当天晚饭后,大弟陪我与方圆去泡温泉,尽管方圆极尽热情地邀请我父母一起前往,但父亲还是婉拒了。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希望我们年轻人玩得开心些,其实他们比方圆也不过大了十多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