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果女别三天,恐怕得戴镜再看了,毕竟人家现在打扮得花枝招展,连皮肤的毛孔都细了好多。我暗暗感叹着好友的春风得意,心中羡慕忌妒恨。
华看着:“冰冰,忍无可忍便无须忍,你又不是没本事,何必受小人的气。”料想定是娜与她说了我的事。我斜睨娜,发现她正在挤眉弄眼,显然是暗示华不要说自己已知晓一切。
我不禁笑了。我非不识好歹之人,朋友是否真正关心自己,这点我还是判断得出来的,于是我真心实意地说:“我只怕离开司法局,南风会吹死我。”
华说:“错,你要跑出去,才发现,原来外面有很多机会。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华的话令我心里一动。如果你在一个场子里只是跑龙套的,与其继续跑龙套,不如趁年轻换一个场,说不定有可能当上主角。
华说:“我现在在外面跑政法线,也认识了几家律师事务所的人,要不然,你走出来,当专职律师?”
我不自信地说:“我都三十岁了,现在才辞职出去,有没有人请我?”华笑:“你这个乡下妹,三十岁算什么?有多少人三十岁才刚迈进社会,有的人三十岁还未开始初恋,你已经搞了几次三角恋了。”
娜在一边笑得不行,我不好意思地跺脚,然后收敛笑容,正色道:“警告你,迅速帮老子打听一下。如果有合适的律师事务所,老子决定就跑出去跟你混了。”
华说:“好,一周内等我消息。”
想不到才过了两天,便接到华的电话:“速来,有两家律师事务所招人。你出来见下面,看哪家更适合你。”
言语间,大有“这里人傻,钱多,速来”的意思,我心里一喜,但又一惊。虽然已放出了狠话,但想到真正行动,我还是犹豫了:到底去,还是不去?
当天晚上,我便乘车赶往华的城市。这是一座发展得较快的城市,城市环境优美,街道宽敞,与家乡的小县城根本不可比。当大客车驶进市区的时候,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我真的可以在这座城市开展新的生活吗?
华住在市政府附近的商住楼里,地段不错,交通方便。楼上全是居民住宅。楼下让记者站租来当了办公室,华就住在楼上的小夹层里。虽然仅是小夹层,但是采光和通风良好,而且装修得简约干净,有小小的一室一厅,是个不错的安乐窝。
华笑吟吟地看着我:“你来了,就住在这里。”我点点头。似乎,我与市政府一直脱不了干系,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住在市政府旁边;想不到奔波到二百多公里开外的城市,还是住在市政府旁边。
第二天,华带我到两个律师事务所见工。她现在的工作相当轻松,根本无须坐班,报社找她自然会打她手机,采访单位找她吃饭都要提前早早预约。这就是当驻站记者的好处,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华带我看的第一家律师事务所,是这座城市最大的“精英律师事务所”,坐落在这座城市最繁华路段的商业大楼的三楼,单是律师就有数十人。律师事务所占了整整一层,远远就可以看到律师事务所的灯箱广告。
一踏进这家律师事务所,便有穿着黑白职业套装的美女出来招呼我们,大方得体地把我们带到一间小型的会客室,热情地为我们倒了茶才告退。连前台的小妹都如此精神干练,连装茶水的一次性纸杯都印上“精英”二字,你就可想而知,这家律师事务所是如何的人强马壮。
因为华的面子,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亲自出来招呼我们。与我简单交谈后,对方表示:“厉小姐,因你此前一直在法援中心当公职律师,与我们这种合伙律师事务所还是有一点区别的,因此你来我们这里之后,需要用一年时间适应。一年后再安排你独立接案。”
我点点头:“理应如此。”
对方看着华,微笑:“反正你与华记者也是好朋友,我们也是自己人。一年时间内,你的基本工资两千元,另可获得所里的业绩分红,一个月总收入大概三千五百元左右。你本人可拥有一间小型的办公室。将来你独立接案,加上业务提成,会远远不止这个数的。”
傻子都听得出来,对方完全是给华面子,他说的话,完全是说给华听。我也不点破他,再三致谢,表示回去详细考虑后再回复。
走出门口,华不解地问我:“我以为你会当即答应,为何还要考虑?”
我认真地说:“你想,人家这里跑龙套的都长得像精英,连茶杯都印着‘精英’二字,像我这样的非精英人物,来到这里,连大水牛身上的一根毛都不如,谁认得你是哪根葱啊?”
华笑道:“你的思维好奇怪,人人都想找到起点高的平台,你却嫌人家这头牛太大。好吧,我带你到另一家律师事务所去,这家比较小,你别失望。”
我说:“我现在自信心降到历史最低,我只怕人家对我失望,我不敢对人家失望的。”
想不到,华竟然带着我转回了市政府附近,原来,这家律师事务所就在市政府斜对面的一家小楼的一层,与华的记者站的环境差不多。我严重怀疑楼上的小阁楼,是这家律师事务所律师的栖身之地。
走进去,发现这家由民居改装成的律师事务所与精英律师事务所相比,确实太小了,一共才三个房间,厅里的位置摆着一套不大的布艺沙发,还有一张办公桌。一名年轻小姑娘正端坐桌前打材料,看见我们进来,就边打字边问我们找谁。
看得出,这小姑娘既是前台,又是资料员,估计还兼财会与清洁等高难度的工作。
华朝她点点头,熟门熟路地带着我走进一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也不大,印象最深的是一张大大的办公桌,靠墙的位置摆着一个非常大的书柜,里面的书挤满一柜,令我马上想起“汗牛充栋”这个成语。
为什么我今天老是想起与“牛”有关的事物?比如觉得精英律师事务所是一头大水牛,而这里的书要累到牛拉得出了汗?我觉得自己在面试这么严肃的时刻,竟然想起了乡下的大水牛,实在不应该,于是竭力装出严肃的样子。
双方坐下来,华为我们相互介绍:“这位是方主任,这家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厉冰冰。”
我站起来,朝对方欠欠身子:“方主任,请多多指教。”方主任向我摆摆手:“坐下说,不必客气。”想了想,他从桌面的名片夹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给我。原来他叫方圆。
双方交流几句后,方圆说:“厉小姐,我们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加上我才四个人,现在这里有三名律师。如果你来,将是这里的第四位。如果你没问题,一上班就可以正式接案,我们这里人手少,每个人都必须努力干活。”
我慌忙表示感谢:“我目前还未辞职,待我回去办理好手续后再联系。”
回到华的住处,华问我:“想清楚了没有?想清楚就立即行动。”
我摇摇头,我之前确实很想逃离司法局,但现在如果真的付诸行动,我未免有点担心,毕竟,我在体制之内待得太久了。体制内虽无奈,但好歹是温室,就这样跑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抗得起风吹雨打。
休完年假第一天上班,我很早便起床,到司法局后面的小饭堂吃早餐。去吃早餐的时候,我与局长狭路相逢,他正拿着遥控器锁车,也往小饭堂走。
以前老局长每天习惯由司机接送,他却喜欢自己开着车子跑来跑去,估计除了喜欢自由外,更多的是炫耀自己的车技,我曾几次听到他取笑谁谁开车不行。
我热情地与局长打招呼:“局长早!”对方却连余光都不放过来一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只遗下一句若有若无的鼻音,似乎是一个类似于“唔”的音节。我恨不得追上前去,猛地一脚将那矮小的身躯踹倒在地,还恨恨地跺上十二脚。
一些想法,越来越清晰地涌上脑海。罢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想当年,林冲上梁山,也是被迫的,我今天离开司法局,也是被迫的。
当天上午,我拟了一份辞职申请书,排版打印,在上面端端正正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交到局长处。
下午,局长叫我去办公室,问我辞职的原因。
“我刚来不久,你就辞职,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局长现在终于用一双眼看我了,而且语气相当诚恳。
我微笑着说:“当然不是,局长对我诸多关照。辞职是我个人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
局长说:“如果对我有意见,可以提,千万别拿工作开玩笑。”真是大尾巴狼,都这个时候了还扮演自我批评,估计是怕我背后与人说他迫害忠良所以愤而辞职吧。
我作心无城府状:“我一直都很感谢司法局领导对我的关照,我辞职是因为自己个人的原因,希望局长成全。”
我的若无其事,彻底打败了局长。我突然满脸笑容地辞职,估计令他以为我找到了更稳妥的靠山,只见他满脸堆笑地说:“如果你真的决定辞职,我帮你尽快办妥相关手续,希望你以后发财了要记得司法局的兄弟们哦。”
我也笑着与他客套:“如果将来我讨米时路过局长家,局长记得给我一碗饭吃。”
不足一个月,所有手续全部办妥。从此,我不再是司法局的人。
搬家那天,娜叫富二代把厂里的农夫车开来,帮我搬家。我把所有的书和杂物都装成三个大箱,暂时寄放在娜的新家。现在她与富二代同居了,家里大得很,我的物品放在她家杂物房的一个小角落就行,完全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
我只带了几套洗换的衣服便赶到华的城市。此外,还有一本薄薄的存折,上面有着一个不大的数字:六千元。
这就是我工作十多年来的全部积蓄。大弟已毕业,我不必再供他上学,家中的小弟他可以照顾。这六千元就是我的起步资金,我要靠这六千元,过上新生活。
尽管华再三要求我与她同住,但我还是婉拒了。所谓相见好,同住难,住在一起,亲人之间都会有矛盾,更何况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再好的朋友,再深的交情,也经不起日常琐事的磨蚀。我不是不相信华的友谊,我只是不想让友谊做无谓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