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房部当服务员不久,我便交上了新朋友,一位在市政府接待办当临时工的女孩。她原本是在一个镇办企业当接待的,因为会喝酒,能说会道,让市政府一位主管接待的副主任独具慧眼看中了,把她派到接待办当临时工。
她叫娜,学历比我还低,仅是初中毕业。不过,人家现在是一个中心镇的党委书记了。春节时我回去与她聚过一次,她穿着职业套装,言谈得体,举止大方,使你断然想不到当年她只是一个初中毕业就出来捞世界的农村妹。
英雄莫问出处,尤其是女英雄,切莫轻视,不然你会吃大亏。只因每一位女英雄背后,都有一手别人无法拆解的独门武器。
之所以认识娜,是因为娜也住在我们迎宾馆的女工宿舍里。迎宾馆就在市政府的后面,从市政府的后门穿过来,便可以直达迎宾馆。
我发现接待办的人都看不起娜,一则她学历不高,二则“弄”她回来的只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副主任,也就是说后台不硬。而接待办其他的女孩子,自然比她有更足的底气。
但我与娜还是有区别的。我在迎宾馆工作三个月后,才花七百元购买了一台BB机(传呼机),而娜,根本无须BB机,她有一台黑砖头般大小的大哥大,虽然不常拿出来,但睡在下床的我经常听到她在接电话,小声说,大声笑,料想是开心之极。
那时候,一个大哥大价值一万多元,而且话费也不像今天这么便宜。当然,与国外和港澳相比,大陆今天的通讯费仍然算贵的,但相比当年确实已降了不少。
宿舍里的女孩子都说,娜的大哥大是别人送的,言语间似乎颇为不屑。我知道,她们的不屑只是装出来的,如果有人给她们送大哥大,我估计她们拒绝的可能性为零。
女人嘛,越是自己没有的东西,越是稀罕的东西,也越喜欢装作不屑。一来可以显示清高,二来可以自我安慰。
在娜面前,我毫不掩饰对她拥有大哥大的羡慕,因此每逢我的BB机响起来时,娜总是很主动且爽快地把大哥大递给我,让我复机。而那些对娜表示不屑的女孩子,也常常向娜借电话打,娜也会无所谓地借给她们。
有一次,我忍不住对娜说:“你不知道她们背后说你的大哥大来历可疑么?”娜说:“知道呀,所以我更应该借电话给她们打,她们以后便不好意思说了。”
单凭此话,你就知道娜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她只是上学不多,但不等于懂得少。有的人天生就有洞察一切的本事,即使不上学,她也可以懂得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比书本上的往往高深得多。
这样的人,你一定要与其交朋友,即使不能“黐金汤”(南方话,即捞好处),也会从其身上学到很多好东西。
某天,娜突然问我:“我们去读电大(电视大学)吧!”啊?我吃了一惊,读电大干什么?我高中毕业后根本没有想过再读书。
娜说:“傻人,不读书你当一辈子服务员吗?你现在是迎宾馆的职工,将来迎宾馆关了门你回家种田?等你老了迎宾馆还要你?”
我吃了一惊,我真的没有想得这么远。娜说:“冯主任帮我问过了,我们现在去报名读电大,一年才两千元左右,三年就可以拿到毕业证了。”冯主任就是那位让她进接待办的副主任。
我半信半疑,“读这个有用吗?”
娜说:“现在没用,说不定将来有用!反正没害处。”
在她的游说下,我终于动了心。
当年的春节,迎宾馆发的过节费是两千多元,加上当月的工资和奖金,一共近四千元,我给自己留下了两千元的学费,剩下的钱全交给了妈妈。
妈妈用这笔钱,买了来年春天要用的化肥和农药,还买了一头牛,全家人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开心的春节。
虽然物质不等于快乐,但是丰富的物质,确实可以令我们更快乐。
当年的电视大学,招生的范围还不像现在这么广泛,当时进电大进修的,多是一些机关或事业单位的在职人员。在报名的工作单位一栏里,我写下了“迎宾馆”,报名的老师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我的脸马上红了,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
而娜,却大大咧咧地叫我帮她写上“市政府接待办”。其实严格来说,她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初中毕业只可以上中专,但是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本高中毕业证书,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我的同学。
按我的想法,我们报读的应该是汉语言文学之类的,因为我喜欢文学和语文基础之类的学科,但报名的老师惋惜地说:“今年没有开这个班啊,不知道明年还开不……”我犹豫了,问娜:“那明年再读?”娜说:“那不行,现在就读。”
后来,电大的老师告诉我们,本学期开的专业有法律和会计,我们马上不约而同地决定读法律。
这个选择,决定了我一辈子的发展方向。
所以说,积极向比自己聪明的人靠拢,是有好处的。你不一定会真的变得聪明,但他无意中发出的一点光,都有可能照亮你前进的方向。
我自小贫寒,再加上长相不美,神色与举止间,总会流露出一些胆怯和畏缩。站在长得又红又白的娜旁边,更是说不出的自卑。
娜面容姣好,皮肤红白,身材丰满,以我今天的审美眼光来看,她依然是很有吸引力的。但在当时,住在一起的女孩都在背后说她水桶腰,反而盛赞灰不溜秋的我身材好,腰够细之类的。
那时我暗地里还为自己的细腰而沾沾自喜,其实那些女孩只是把我当成一把刀子,以为可以伤到娜。无奈我这把刀子实在太钝,无论如何也难以伤及娜的皮毛。
因为见多识广,娜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情,以至吸引了不少电大的同学。我们的同学,当然没有达官贵人,级别高的都跑去上党校了,在当时,很多部门都认可党校的学历。
我们班上,最拉风的,是一名局长的司机。所谓司机,在过去不过是一名轿夫,但在今日,司机却相当于生活秘书、私人助理、第一副局长等职务,总之是领导身边的红人。
因为日理万机,司机极少来上课。但每逢司机来上课,总会送我与娜回迎宾馆的宿舍。他们早就认识,市政府接待办的人,经常与各部门单位联欢。
第一次从司机的车上走下来,我跳下车扭头就跑。娜马上拉着我,暗暗地扯我的手,“先不要走。”我以为她有什么事,却发现她只是与我站在路边,得体地微笑,朝司机挥手。
后来,娜告诉我,“如果别人送你回来,你拔腿就跑是很失礼的行为。微笑着挥手告别,等别人走了你才走,这样会比较得体”。
过去这么多年,我依然记得这件小事,由此可见,娜对我的影响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