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已经不在意我,我又何苦在他面前流泪!
这顿饭吃得像鸿门宴。事实上,这也是我与吴明最后的晚餐。
饭后,他建议在荷田周围散步,随便聊天。我穿着及膝的雪纺短裙,被风吹得浑身发冷,但还是表示同意。
自己的冷暖唯有自知,有谁能理会你的冷暖呢?我默默地想,任他牵着我的手。
手心的冰冷,连他都忍不住皱眉,他把我的手放在嘴边不断地呵气。这就是他给我的最后呵护,我恶作剧地想。
终于,他开口了。
他说:“我想不到你还会与那个林来往,也想不到你会与他说我们的事。像我们这样的关系,你不知道这是大忌吗?”
我说:“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一直对我很好,我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更何况,在此之前,他一直对我都客气有礼,没有显露出吃醋的心态。”
他说:“你想得太简单了,与你在一起,我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我心里一寒,强忍多时的泪水流了满脸,哽着声音我辩解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根本没与他说什么,只是告诉他我与他不可能再在一起,让他死心。”
他摇摇头,说:“是不是我想象出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大家的工作和生活。虽然上司没有找我谈话,但我知道现在大家背后都在说我。家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对我也产生怀疑了。”
我说:“那你怎么想?”
他摇摇头:“只能收敛一下了,免得再惹是生非。”
大家都是明白人,再说穿就没意思了。我点点头,生生收住满眼的泪水,不说话。
他轻抚我的头发,把我拉近,紧紧地将我拥抱在胸前,似要把我浑身的骨头都勒断。
良久,他才轻声说:“但我没有后悔认识你,与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就算是简单的聊天,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我心底一软,说:“那你不要不理我,好吗?”
他只是抱着我,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我,说:“我不想再冒险了。与你在一起的男人,会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受你影响,与你纠缠。就算这次可以安然度过,但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便有可能再发生类似的事。在我这个位子上,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了。”
我默默地点头,任泪水在心中肆意地流淌。一颗远去的心,如同一堵倒塌的墙,何必再强求?
我抬起头来,说:“好,现在我们回去吧?我今晚约了娜做‘飞搔’。”
他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说:“好。既然你这么忙,我们就早点回去吧。”
一对男女临分手还要搞到以忙为借口,真是可笑。我脸上浮出莫名其妙的笑容,这种笑容一直保持到我下车的时候。
他只看到我若无其事地与他挥手告别,却不知道当他的车驶出司法局所在的大街时,我依然在街角看着他的车消失的方向。
那天晚上,是我与吴明最后的晚餐。尽管他说,以后大家还是朋友,有空还可以再约他吃饭。但从那以后,他没有再找过我,我也没有再找过他。
直到今天,当我看到类似他开的车时,注意力依然会不由自主地被其牵引,迅速把目光定格在车牌的位置,只想看一下,那是否是他的。
与吴明分别后,我像被抽了丝一样,无比艰难地上楼,开门,直扑床上。明知流泪是最没出息的表现,但泪水还是不断地汹涌而出。
旁人的议论,我或许不必介怀,但是,大弟的工作,就是横亘在眼前的大问题,我如何向父母交代?
还有,想起吴明临别时那逃之不迭的样子,我不是不心痛的。我宁愿分手是因为你不再爱我了,也不希望你是因为怕我连累你,那样会令我感觉自己很丢脸。我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哭得很大声,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哭声很可怜。
哭至半夜,累极,于是我擦干泪水,很痛快地给自己洗了一个热水澡,睡觉。
吴明走了,我还得好好地活着,还得吃饭,还得照顾家人,只要在城里一天,也总比在农村种田来得舒服。我一个电大毕业生既然能够在城里扎下根来,想必正牌大学的大弟也不会比我差,以后让他靠自己吧。这样一想,我便安心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对着镜子笑笑,我说:“吴明已死,我还活着。”之后,我挑出自己喜欢的修身裙子,跑出去上班。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刚到办公室坐下,仅喝了一口水,办公桌上的电话便响了。一听,是新局长的声音:“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忐忑地继续喝了一杯水,片刻,便重整身心,若无其事地踱到局长办公室。要来的迟早要来,我只管默默接受就是。
局长看着我,不动声色地说:“这两天听到外面有些闲言碎语,与你有关,是不是真的?”
我淡淡地答道:“我没有听到,不知道。”
局长脸有怒意:“你敢不认?”
我说:“我只是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如何说的。如果是事实,我当然承认;如果是以讹传讹,我也会老实告诉局长您的。”
局长脸色稍缓,说:“外面的人说,你与吴明发生不正当关系,引起社会闲杂人士争风吃醋,搞到两人大打出手,那人报复跑去吴明家淋红油。”
我很有耐心地说:“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与吴局长因为工作的原因认识后,一直只是一般朋友关系,我初恋男友对此有误会,跑到吴局家中淋红油。此事说清楚后,吴局没有再追究,更没有大打出手,只是外面的人乱传。”
局长犹自紧追不舍:“无风不起浪,外面的人这样说,你自己也要检点一些。”
我欠欠身子,恭恭敬敬地答道:“是,谢谢局长提点。我会时时提醒自己不要行差踏错,毕竟我现在的身份是司法局的一员,凡事要顾及自己与司法局的形象。”
局长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我也静静地看着他,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谦虚姿势。我的肢体语言表示:不管他说什么,我都真诚接纳。
面对一个完全投诚的对手,局长只好挥挥手:“你是局里为数不多的女干部,以后多把时间花在工作上,不要让无谓的事葬送你本人的前途,也影响司法局的形象。”
我恭声答道:“是。谢谢局长提醒。”
从局长办公室走出来时,我的情绪跌落谷底。很明显,这件事将成为今后局长打击我的有力武器。我目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成为局长的人,要么离开司法局。
前者对我来说,无异于死,可是离开司法局,我有更好的地方可去吗?第一次,我对未来失去了方向,我不知道脚下的路,该往哪里走。
那段时间,我对所有的会议,前所未有的积极主动,会后的饭局,也积极地参加,吃完饭甚至唱完歌,才礼数周全地与别人道别打道回府。
并非我突然喜欢社交,而是,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缺席,而成为别人背后的谈资。
明知这种想法很可笑,但我还是要这样做。
人在失去主张的时候,总会做出诸如此类的傻事。比如有的官员被传去问话后,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参加各种各样的公众活动,好让媒体通过电视或报纸印证自己尚未东窗事发。
我知道这个世界已然生病,而且,我也是其中病重的一员。不过就算有病,我也要带病工作,谋划巩固江山的大业。我是这样鼓励自己的:绝对不可以因为前方败仗便放弃了后方的领土,哪怕且战且退,也是一种积极的态度。
有一天,我正在办公室上班,父亲打电话来。这些年来,除非有特别的事,他们从不找我,近来因为大弟工作的事,家中找我的次数多了些,我每次一听他们的电话,便感觉心里累得难受。
父亲说:“冰妹,在办公室干活吗?”父亲认为坐办公室是了不起的工作,因此每次致电我,总是以此为开头。
我说:“是,有什么事?”
父亲估计听出我话里的不悦,迟疑了一下,才说:“大弟的工作……”我头又开始痛了,打断他的话:“过几天再说这事吧。”
父亲“哦”了一声,放了电话。
我长叹一声,双手抱头,要来的迟早要来,不如我亲自回家一趟吧。
数天后,我申请了休年假。这就是在机关工作的好处,各种各样的节假日,可以全部享用,另外还可以根据工作的年限,享受从数天到数十天不等的带薪假期。按我现在的工龄,可以休假十天。
去掉两个周末,刚好是半个月。我决定,回家,在家乡的那座小山村里,过半个月。我希望在这半个月里,可以让自己理清思路,重新确立方向,走好今后的每一步。
因为心情不佳,我连衣服也没带,只买了一些水果和零食回家。家中,应还保留着我上学时的旧衣服,既然回家,就让我像一名村姑一样生活一段时间吧,或许这样才更有利于我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经过几年的乡道和村道建设,公共汽车可以一直通到我们村口,下了车,走几步路便到家了。
村前的池塘边,大水牛依然在洗澡,村中的婶姨们依然在村边的小河里洗衣服。看见我回来,她们纷纷热情地与我打招呼。在她们眼中,我与村里外出打工的姐妹有着本质的区别,因为她们只是打工妹,而我,是“公家人”。中国的发展史,决定了国民的观念:不管时代怎样变迁,“公家人”永远是受人艳羡的。
正在田间劳作的妈妈远远地看到我,便忙不迭地收拾农具小跑着回家,问我热不热,问我渴不渴。我摇摇头,时已深秋,哪里还会热,妈妈只不过是找个理由向我表示关心而已。
想来当妈的女人,也真不容易,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孩子养大成人,待其长大成人后还要再三讨好百般伺候,不小心碰上没良心的,你就算把他送到国外留学,他还要不远万里地揣着把“刀”回来,在机场“捅”你一“刀”。
我出来工作之后,妈妈便一直用仰视的目光看我,村里人都羡慕她生了一个聪明的女儿,但事实上,我却一直没让妈妈放心过。我与林分手后,一直没有找到新男朋友,这是妈妈深为担忧的事情。但是,她不敢问我,唯恐我不高兴。
回到家中,妈妈边为我开风扇,边问我:“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家中都没准备什么好菜。”我笑笑:“又不是外人,还用得着准备?以前吃什么现在就吃什么。”
妈妈说:“那可不一样,你现在是‘公家人’,哪能像农民一样种什么就吃什么?”
我忙说:“我在外面,什么好东西都吃过了,回到家只想吃家里的青菜萝卜。”
妈妈说:“那我给你磨豆腐?”
我大喜,说:“你不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