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真的辞了职,闯荡江湖去了。临走时,我与娜为她饯行。
男人饯行,喜欢喝酒吃肉,女人临别,喜欢抱头痛哭。
也说不上心里有多么难过或不舍,只是想到挥手自此去,不知几时见,于是有感而发,感情泛滥。
看着我们依依难舍的样子,华豪气顿生,饭后非要请我们去做“飞搔”。
你知道“飞搔”是什么吗?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我原来也不知道。
“飞搔”这个词是娜创造出来的,意思是面部护理,估计是从英文演绎而来。不管什么时候,她总能创造出一些千奇百怪的名词,令我忍俊不禁。
没文化又如何,不影响她身体健康,学习进步,更不影响她紧跟时尚的潮流,享受一切现代化的享受。
华说要向我们推荐一家“手势非常好但规模非常小的美容院”。到达地方一看,我与娜都呆住了:美容院就在碧家园的门口,正是老局长二奶的发廊。
但今天,它已经不是过去的发廊了,扩宽了一个卡位,而且里面布置得相当温馨浪漫,楼下用来理发和洗发,楼上的夹屋设置了几个小小的套间,粉红色的灯光下,铺上蕾丝被子的美容床看上去温婉而娇柔。
我曾经的局长,正乐不可支地指挥小妹们招呼客人,而曾经的二奶,挺着大肚子还在剪发,一副妇唱夫随的样子。
见到我,局长稍愕然,但马上恢复了热情的笑脸,笑着说:“冰冰与朋友来了?要剪发就在这里等,要洗脸就上二楼。”我说:“老板真是好生意,恭喜恭喜。”不敢再称局长,唯恐他忆起不愉快之事。
局长挥挥手:“难得冰冰来,今天我请客。”我连说“不用不用”,与娜等一行人迅速爬上二楼做“飞搔”。
当晚做完“飞搔”下楼时,局长正笑吟吟地收钱。
当年,他是威严的老兵,司法局长,身边一呼百应;今天,他是一名专挣女人钱的小老板。为每一单二十元或三十元的小生意喜不自禁。看样子,他也很喜欢这个新角色。
很多人,很多事,如果一直不曾改变,你也许也会这样过下去。有一天,突然间改变了,原来你也可以继续过下去。
这个世界,谁没有了谁又会死呢,就算你不在了,花依然开,蝴蝶依然来。
我与吴明说起前局长的事,吴明说:“你们局长真是幸福。”
我说:“但是你不愿意要这样的幸福。”
吴明笑:“何止我不愿意要,恐怕全中国的男人,没几人愿意要这样的幸福。”
我心里一阵难过。虽然早知道他怎么想,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听了还是会有酸楚的感觉。
见我不语,吴明安抚地拍拍我的手:“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仔,但这样的幸福,我确实给不了你。现实生活,不是说聊得来或者有感觉就行的。像我这样的年纪,没有什么比家庭稳定更加重要的了。这也是我一直不敢向你提更深要求的原因。”
我心里轻叹,抬起头笑着看他:“我一直不敢动你,也是担心破坏了你的家庭。”
吴明大笑:“那你动我吧,我无须你为我负责。”
我笑着打他,心里却在暗暗考虑。大弟还有几个月便大学毕业了,正在外省一家外资企业实习,过一段时间与吴明提此事,看他有没有办法安排大弟进一个比较好的单位。
有时候,我根本分不清,我喜欢与吴明在一起,到底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因为它关系到大弟的前途?但不容置疑的是,如果要在我与吴明的“幸福”和大弟的前途之间做出选择,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大弟的前途。
这段时间,家中父母经常打电话找我,问我对大弟的工作有没有具体的想法,我只好含混不清地说:“已经在问人了,到时候再说。”
我愿意承认自己无能,却不忍浇灭家人那希望的火种。对于农村人来说,只有城市,才是他们希望的火花。
对于一个没有本事的人来说,家人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是一件很累的事。你不得不做,但又无从下手,唯有与自己过不去。
那段时间,我心情极其不好。
自从新局长与我保持距离后,我便极少参与单位的集体活动,有时候是我没心情,有时候是局长不需要我参与。因为缺乏集体活动,我的手机晚上习惯性地沉默。
有时候手机一直不响,我便怀疑它坏了,我担心吴明想找我的时候打不通电话。于是便打电话给娜,与她东拉西扯几句,证实电话没坏,心里会安稳一些。
有天晚上,我正在房间看书。电话响了,我惊喜地打开一看,却是林。很久没有理会他了,他竟然还打电话来。于是,我便按了接听键,看他有什么好说的。
这次,他的声音变得正经多了,说:“为什么这段时间不听我的电话?”
我说:“你打电话来,是打算为了我离婚,还是打算把名下的物业都交给我?”
他叹气:“你就不可以好好和我说话吗?”
我没好气地说:“我为什么要好好与你说话?你一个多妇之夫,老是找我,有何居心?”
他忍不住笑了:“我什么时候成多妇之夫了?”
我说:“你有老婆,又纠缠我,还不是多妇之夫?”
他说:“出来坐坐吧,我想见你。”
我坚定地说:“不去,以后都不会见你。”
他敏感地说:“是因为那个‘公安’?”
我说:“与别人无关,总之是我们没必要再见面了。”说实在话,我对他冷淡,真的与吴明无关。当他重新出现,说他有了老婆的时候,我对他便完全绝了缘。
他大声说:“一定是为了他,你为了这个‘公安’放弃我。”
我冷笑:“请你搞清楚当初是谁放弃了谁!当年我也曾向你道歉,想一心一意与你好,是你不接受,非要分手,现在又一再纠缠,你觉得有意思么?”
他犹自在分辩:“当年是你有错在先。你不能怪我提分手。”
我说:“当年是我错,现在也是我错,这样你的气是否顺了?我只有一个希望——别再纠缠我,别再理会我的事,我的任何事,都与你无关!”
他可怜巴巴地说:“我也没想怎么样,我只是关心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冷冷地说:“不必了,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关心,对我来说,都是骚扰,我不想再看到你的电话号码,再听到你的声音,更不想提起过去。”
他伤心地说:“你恨我?”
我一字一句地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请别再为难我。”然后,我放下了电话。
对于分手的男女来说,作决定不难,难的是执行的决心。尽管已过数年,我依然记得当年那些伤心无眠的夜晚,当他说出那句“我们分手吧”,便注定了我们之间再无故事。
女人向男人提分手,往往只是耍花枪,说明她想要男人更多的爱;男人向女人提分手,却是动刀枪,表明不再爱她了。所以,一个女人可以一万次向男人提出分手,和好后两人依然能够在一起,但只要男人提出一次分手,感情往往再也无药可救。
有的事,不是人家做了初一,你便可以继续做十五的,除非你抱着比对方更强硬的决心,完全不计较后果。
让林这么一搅和,我当晚几乎一夜未眠。很多以为已经忘却的记忆,突然无比清晰地浮上脑海:林骑着单车载着我在电大穿行,李立在办公室看着我时的脉脉含情,吴明微笑着把两枝荷花递向我……在不同的时刻,我曾经为他们无比心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梦中却一直是林的哭声,他追问我:“是不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所以你才这样伤害我……”整夜地问,没完没了。
醒来后头痛欲裂,我速速梳洗完毕跑到楼上办公大厅。自从新局长调来后,我每天上班时必到楼下巡视一遍,唯恐有不周之处让人非议。
室内环境收拾得整洁干净,报纸夹摆放得端端正正,就连平时嘻嘻哈哈的几个家伙,此刻的表情也相当严肃。见我下来,他们纷纷与我打招呼:“厉主任,你知道么,有个公安局长家中被人淋红油了。”
红油,即是红漆。由于毗邻港澳,香港警匪片中坏人动辄在人家门口淋红油的恶行,深深地影响了本市的不法分子,一旦要恐吓对方,首选便是跑去人家门前淋红油。
彼时,我尚不知道此事与自己有关,还好奇地说:“这个人好大的胆子,敢跑到局长家中淋红油?”
他们纷纷纠正我:“这种事当然不会自己做,一定是有人花钱请了白粉仔去做的。”
白粉仔是本地人对吸毒者的称呼。我想,定是这位公安局长得罪了黑社会,所以要请白粉仔来报复他。
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发现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打开一看,是吴明。
我开心地打他的电话:“你找我?”
他的声音却很不开心:“是我找你。”
我马上联想起淋红油事件,说:“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他说:“昨晚我家外面的大铁门让人淋红油了,墙壁上还写着五个字:抢人女友,杀!”
我吸了口气:“你有另外的女朋友,还是这些白粉仔搞错了?”
吴明缓缓地说:“我想此事可能与你有关。”
我气急:“你未搞清楚便说此事与我有关,你是不是有病?说不定是你另外的女朋友惹的祸!”
吴明肯定地说:“我没有其他的女朋友。”
我委屈地说:“但你也不能一口咬定与我有关。”
他说:“现在主管政法线的市委常委知道了此事,由于我一再表示在外面没有女性朋友,大家都认为有可能是我以前得罪的犯罪分子寻仇。估计今天内,手下的兄弟便可以把淋红油的家伙‘刮’出来。”
吴明家位于闹市中心,属单门独户的自建房,如果让人淋了红油确实非常引人注目,惊动众多的市民围观一点也不奇怪。
自建房是这座城市的一大特色,本地人都以建设有天有地的小楼房为荣。在若干年以前,碧家园刚进军这座城市的时候,根本无人问津,这几年情况才稍有好转,但价格一直上不去。
下午,我正坐在办公室里神游太虚,吴明打来电话。看着这个闭着眼也能倒背如流的号码,我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吴明说:“说一件事给你听,你千万不要害怕。”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开场白,比如他们做错事的时候,他们会对女人说,我说件事,你不要生气;我有个想法,你别骂我……诸如此类,殊不知他们越这样说,女人越生气,因为她们有了心理准备。
现在也是如此,吴明的话陡然令我害怕起来。
我说:“发生什么事了?”
吴明说:“我家大门被淋红油的事,与你初恋男友林有关。你是不是曾经与他说过我的事?”
我张口结舌:“很久以前,我确实同他提过与你的关系,但详情他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