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媒体的鼓吹下,弱智女孩刘梅事件受到全市人民的关注。市委书记私人掏腰包一千元委托秘书送到刘梅家中,并亲自致电司法局,对法援中心积极介入弱势群体的维权行动表示肯定。
局长对此相当满意,特意跑来法援中心,到我的办公室喝茶。谈起此前我曾经给他写过的那封信,他说:“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女仔不简单,敢作敢为。如果你是男人,会是大将之才。”
我忙赔笑脸,“那要看遇上什么人了,如果遇上没有高素质的领导,恐怕连信没看完就撕掉扔了。”
局长脸上露出笑意,说:“自己人就不用说这种客气话了。继续努力,希望有机会你能当我的副手。”
我忙不迭地摇头说:“我可不行。”
局长正色道:“司法局这么多年来,不要说市委书记表扬,平时想请常委到这里走一趟都难,你不行谁行?”
过多的谦虚便显得不真诚了,我为他加满茶,说:“多谢局长看得起。”
当年秋天,局长把女儿安排在法援中心实习,说是让她跟着我学点东西。我也不推辞,叫人在楼下大厅里给她安排了一张桌子,平时负责接访;但凡我需要参加的公务场合,一定带她出席。
所谓投桃报李,不外如此。
三个月后,法院公开审理了此案。弱智女孩刘梅没有参加庭审,唯有我陪同其母出席。
严格来说,这是我第一次出庭,在此前一段时间,我曾经随同事参加过一些庭审,我发现很多律师在出庭时都比较紧张,说起话来含糊不清,而且喜欢把材料翻来翻去,让人看着为之着急。
因此,我在前一晚就把重点都列在一张A4白纸上,然后闭着眼睛复述了一遍,自认为思路清晰有理有据才上床睡觉。
老头的儿子为他请了一名外省的男性律师,但可惜这位律师似乎一直在神游太虚。庭审辩论阶段,他的普通话在当地似乎有点水土不服,很难施展,像一名找不到合适武器的士兵。我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慷慨陈词,以至整个法庭都是我的声音,后来连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因为我此时借鉴的,乃是六井村农妇吵架时的招数。要想吵架取胜,除了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外,最重要的乃是思维跳跃、吐字清晰、朗朗上口。
后来,除了要求法院依法判处老头的强奸罪外,我还代表弱智女孩刘梅提出刑事附带民事赔偿一万元。
老头的律师经征求老头的儿子意见后,表示同意。
考虑到老头有自首情节,且其家属愿意在民事方面赔偿,一个月后,法院一审判决老头有期徒刑五年。
事后,法官安排了双方当事人接受媒体采访。刘梅的母亲表示无异议,不上诉;老头也当庭表示判得“公道”,不会上诉。
我的第一次上庭,大获全胜。
后来,刘梅的母亲跑来法援中心,把一个红包塞到我手里,我坚决地回绝了。
我爱钱,但也要看是谁给的。收一个贫困户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红包,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更何况,贫困户的红包不会大到哪里去,倒不如坚决不要,还可以成全一个好人的美名。
事后,我到局长办公室汇报案件的判决,并简单谈了法援中心今后的工作设想。局长颔首表示肯定,说:“你有什么想法,大胆做就是了,我相信你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我说:“我可不敢,惹出乱子来,背黑锅的还不是局长你。”
局长笑道:“这个倒是。前段时间,公安局的吴明打电话给我,急吼吼地怪我不跟他打招呼就与报社联合起来‘整他’,我说我管不了你,让他直接找你。他找你没有?”
我笑道:“何止找,还在电话中骂了我。”
局长说:“他找我,我也不想给你施加压力,想不到他真的会找你兴师问罪。”
我点头表示理解:“如果你真想给我施加压力,就不会让他致电我了,其中原因我岂会不晓得。”
局长说:“你不愧是聪明女。机关里的事,如果不想明确表态,都是这样一级推一级的。不过你这次的做法,我很欣赏。”
我点点头做感激状道:“谢谢局长。我一直觉得局长对我是特别关照、与众不同的。”
喝了一会儿茶,局长说:“要不今晚我们做东,请吴明带他一班人马吃饭?”
我好奇道:“为什么要请客?”
司法局不同于公、检、法几个部门,各有经济来源,相对这些部门来说,司法局相当于一个清水衙门,法援中心是徒劳无功的,其他的科室更不必说,唯一一个可以收费的公证处,也没有多少油水可捞。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公安局一个主要科室当科长,都比司法局的副局长牛得多,以往公安局根本没将司法局瞧在眼中。
局长点点头说:“我们办大事的钱没有,请兄弟单位吃饭谈业务的钱还是有的。”
我说:“好的,就让我来通知吴明局长和他的兄弟们吧。”
局长点头称好,我领命而去。
我没有直接打电话给吴明,而是通过公安局办公室主任转达的。这是必须的,我一个小小的法援中心主任约人家公安局副局长,总归是有点不礼貌。
主任接到我的电话,有点迟疑,说:“厉主任,吴局向来不喜欢喝酒,很少会参加这种饭局。”
我说:“你就告诉吴局,是我想请他喝酒向他赔礼道歉的,他不来,就是不肯原谅我了。”
主任赔笑道:“没有这么严重。”
我说:“说笑而已,其实也不是我请吴局吃饭,而是我们局长请,顺便想认识一下吴局手下的兄弟,免得以后在街上打起来都互不认识。”
我确信,如果吴明没有特别的事,他一定会来参加这个饭局的。果然,下午三点左右,我收到公安局的答复,吴明与办公室六个人参加饭局。作为主管宣传的副局长,办公室一干人就是他最直接的下属了。
我把情况汇报给局长,局长叫办公室订座,还从其他科室抽调了两个善于应酬的年轻女孩子参加。
晚饭在本市最豪华的四星级酒店举行。我们订的是最豪华的包间,一张大桌面可以坐二十人的那种,转盘是自动匀速转动的,最低消费两千八百元。不管怎么穷的部门,请客吃饭都不会含糊。
我很识趣地把局长和吴明安排在面向电视的主席位,然后左右安排了司法局的两位美女相伴。这种场合完全无须论资排辈,只需把“老板”安排好了,其他人只是配角。
我给自己安排的位子是在上菜位,便于招呼客人。
六时多,吴明来了,与局长握手言欢。原来这两人,当年是同年入伍的,而且颇为熟悉。他们可以随便称兄道弟了,可是他们偏不相互联系,非要叫我们这些小的在下面传话,传来传去,一切尘埃落定,他们才姗姗出场。这就是大牌的范儿。
我不怀好意地想,将来如果我当了局长,娜也当上了副市长,我们是不是也要这样,让下面小的折腾半天,然后我们才施施然地出场?
部门之间的饭局,说得好听就是联谊,说得不好听,就是斗酒。
未及喝汤,局长便建议全体喝一杯。喝了这一杯后,各人便可以自由发挥了。
这种饭局,喝了第一杯,场面上便比较热闹了,不等两个大的发话,下面小的便各自活动,直攻对方首长。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把对方的领导干掉了,这个酒局就成功了一大半。
我们司法局的两位年轻美女对这种场合早就驾轻就熟,笑意盈盈地“强行”与吴明分别喝了两大杯,余下的人正想继续乘胜前进,吴明却发话了:“我只给靓女面子,其他的人再敬酒我不给面子了。”身为老江湖的他,岂会看不出其中的端倪?局长装作无可奈何地摇头,但不及他有所作为,已让对方的队伍攻到面前。
局长快挂了,而吴明还神色自若。我看不下去了,拿着杯酒跑过去敬吴明,说:“吴局如果不想喝可以不喝,但这一杯我一定要喝。因为上次那个案件中,你坚持让刘梅先打胎,我觉得吴局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很善良,值得我敬重。”
吴明看着我,“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你们城里长大的年轻人不懂得农村人的苦,我帮他们是应该的。”
我说:“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我帮他们也是应该的。”
他眼睛亮晶晶地说:“我们从农村里能跑出来,不容易。”
旁边早有人起哄了:“为农村人喝一杯。”
喝了一杯后,他复敬我,认为我这么年轻从农村里混出来不容易,众人再起哄,又喝。
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如果大家想你喝酒,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于是你一杯我一杯,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当天晚上,我似乎醉了,但又似乎没醉。
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依然记得吴明一直在拉着我的手,唠唠叨叨地诉说他当年在部队如何努力才得以被提拔,其间吃过多少苦想过多少办法……一整晚,似乎都是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好汉不提当年勇,一个男人冒着非好汉的危险唠叨他当年的丰功伟绩,其目的只有一个:吸引异性。
这一点,与公孔雀开屏的目标是一致的。在异性面前不开屏的男人,唯有一个原因:缺乏漂亮的羽毛。
因为局长的欣赏,再加上刘梅维权事件的成功,我在法援中心的地位算是巩固了。当然,我还没有幼稚到以为这些科班出身的律师们从此对我心悦诚服,只是他们的质疑,不敢在我面前表露出来而已了。
刚开始的时候,有两名老资格的律师还企图对我直呼其名,我装作听不见,如此几次,他们也识趣了,叫我厉主任,我才还以笑颜。
别在一个职位比你高的人面前摆款,不管她出身如何,说到底人家爬到你头上,就是人家的本事。如果你没办法压倒人家,就必须得俯首称臣。
每当他们与我说案子的时候,我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然后要求他们说出自己具体的设想。我一般不当场表态,把案卷深究后,再提出言简意赅的意见。如此几次,他们发现我不是一个可以随便糊弄的人,对我渐生惧意。
在我的恩威并施之下,一年之内,法援中心办结了十几宗有影响力的案子,而且媒体都做了跟踪报道。法援中心的社会地位,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吴明开始打电话给我,像朋友一样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