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他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给我起过一个很有爱的昵称。我们分开这么久了,他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只好这样说。
我稍顿一下,说:“我知道是你。”百感交集,连我自己都听出话里的生涩,他不可能听不出。
他说:“我看到今天的报纸了,我说过,你一定会成功的。”我淡淡地说:“这根本不算什么成功。”然后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你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他说:“如果你一直想着一个人,你总有办法知道她的事。”我心里怦然,突然想起多年前的夜晚,我们在市政府后花园散步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呵护我的样子。那时候,他叫我宝宝。
一直以来,我习惯了自生自灭,何曾受人珍惜过,把我当宝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怔怔地握着话筒,我的泪水突然间爬了满脸。
“你在听吗?”他紧张地问。
我忙不迭地应道:“我在。”
他说:“我想见你。”
我说:“我也是。”
“那十五分钟后我到你们单位门口接你。”
“好。”
有的人,就算一直不在你身边,但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你依然不会感觉陌生。
十五分钟后,我提着手袋走出司法局的大门口。
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我面前。我朝车内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于是,我打开车门,若无其事地坐上去,好像我们昨晚才见过。
只是,放在膝上的一双手,暴露了我的紧张。林把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说:“依然是那么柔软。”记得,那时他常赞美我的手柔软,所以我现在的网名,叫柔荑。
我笑笑,把他的手拿开,说:“专心开车。”
他征求我意见,“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做认真状:“不是去开房吗?”
他终于笑了:“是不是真的?”
我正色道:“不如我们去市政府的后花园吧,那里的夜合,应该是这个季节盛开的。”
路过迎宾馆的时候,发现很多人围在门口,人们在抢购一些不锈钢厨具和碗碟。因为经营不善,迎宾馆一年前已停止营业了。现在市政府的接待宾馆,是一位美国华侨投资在本市的四星级酒店。
当年,这里车水马龙,是何等的繁华。我想起我穿着一套临时借来的唐装制服,诚惶诚恐地走进迎宾馆的样子。那时候,我觉得迎宾馆是天堂。
林停下车,低声说:“我记得那时候,我常常在迎宾馆的门口等你下班。看到有人开着车来接迎宾馆的女孩出去玩,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买了车接你到处跑。”
我装作不在乎地笑道:“后来你买了车,载的却是别的女孩。”
他苦笑说:“是你不要我。”
我坚持道:“是你不要我。”
不管是谁不要谁,结果都是我们成为了熟悉的陌生人。
如果我一直没离开迎宾馆,那么我今天会如何?随着迎宾馆的停业而解甲归田,或者成为大龄的外出务工女青年?
人生中的一个偶然,就决定了你一辈子要走的路。
林把车开进市政府的后花园,停在花园的操场边。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上班,花园里空无一人,我们正好坐在车上聊天。
林说:“我从电大辞职的时候,给你打了一个电话。”我点头说:“是。”
他又说:“我当时想跟你说,我出来开网吧,等挣了钱就娶你,希望你给我一年时间。”
我记得,当年因为他说我嫌他穷,一言不合,我挂了他的电话。
他继续:“你挂了我的电话,我终于死心了,干脆一心一意地开网吧。钱是借亲戚的,当时买了十台机子,从小做起。后来越做越大,现在有五百多台机子。”
我伸出手来与他相握:“恭喜你,你得偿所愿了。”
他继续说:“在刚与你分手的那段日子,我总是觉得你还与我在一起,有时候生意好些,我会想打电话给你,让你分享我的喜悦;网吧扩充的时候,也想打电话给你,让你为我高兴;甚至有时候与朋友在外面吃饭,也想如果带你来吃,你一定好开心,那时候我带你去吃便宜的莲藕粉,你都会好满足地笑。”
我默默地听,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在他离开我的日子里,我与李立在一起,放纵自己,暗无天日。
他握握我的手,接着说:“后来,网吧里一位收款的女孩子对我有好感,我们慢慢走到一起……”
一股毫无来由的醋意,从心底里涌起,我坐直身子,悄无声息地把满眼的泪水收了回去,强笑着说:“那你现在过得很好了,珍惜吧。”
他点点头说:“我是应该珍惜的,一切都有了。”
我说:“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为你高兴。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林说:“我对你是没有恶意的,我心中一直当你是亲人。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愿意帮你,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不会放过他。”
我悻悻地说:“谢谢,我不想当你的亲人。”拉开车门,我走了出去。我宁愿让娜送我回去,也不想再与这个男人待在一起。他不解地在后面叫我,我却已穿过夜合盛开的花丛。
走到市政府大楼的电梯口,还听到他在后面叫我的声音,但是,我不会回头。
女人都喜欢听到男人矢志不渝的誓言,哪怕是假的。你为什么偏要在我面前诉说你移情别恋的经历,分明就是在凌辱我。
走进娜办公室的时候,我已满脸泪水。
待问清楚事由,娜竟然不屑地笑:“小姐,请问你今年贵庚?过去的事今天还要流泪,如果现在的事、将来的事,都要流一通眼泪,你岂不很忙?”
想想也是,这个人已跟我毫无关联,他的生活只与另一个女人有关,我为什么还要为他流泪?遂把泪擦干,装作若无其事状。
娜继续取笑我:“是不是看人家现在事业有成,后悔当年的倔犟任性了?”
我连忙申辩:“没有。”
娜正色道:“其实你应该为自己庆幸的。如果当年不是你同林分手,林会成为老板?你们整天卿卿我我,估计你现在已是孩子妈了,天天与林因生活费吵架。家中两个弟弟也别指望你供他们上大学……”
想想都烦,我连忙打断她的借题发挥。
正在此时,手袋中的电话响了,打开一听,对方自报家门,“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办公室的。我们想下午就刘梅被强奸怀孕一案开个通气会,想邀请主任你参加。”
我笑了,原来吴明不发火的时候,还是挺聪明的嘛,还懂得搞个通气会。我爽快地答应下来。
接着,娜也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
很快,华也打电话来,说她接到了公安局的通知。
上午下班时,我离开了娜的办公室,没让她送,慢慢地踱回司法局。
来来往往的车,从我身边穿梭而过。短短数年前,这座城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机动车辆的保有量达到了五万多辆,每个人每天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而我,竟然为一个数年前用单车载着我的男人而流泪。
他连单车都换了小车,你以为他还会有当年用单车载着你的深情吗?
下午的通气会,是在公安局的小型会议室召开的。
当我与娜、华一起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发现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我暗笑,看来吴明进化得很彻底,决定把办案过程透明化了。
不用说,坐在主位的就是吴明,市公安局副局长兼新闻发言人。我瞟向那个位置,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肤色较黑,却绽开一脸笑容。
公安局办公室主任为我们介绍,那人果然是吴明。他站起来,个子很高,目测近一米八,笑声爽朗。他的视线投向我们,说:“记者朋友对我都很熟悉了,那就先来为我们介绍这几位靓女吧。”
南方人习惯把女性称为“靓女”,意即美人,从六岁到六十岁均可。只是我毕竟不是美人,每每听到这个叫法便有点尴尬,觉得自己沽名钓誉。可是,很多南方女人对这个称呼受用无比。
介绍我的时候,我站起来,欠欠身子,笑着说:“吴局,我就是今早让你打电话狠骂了一顿的厉冰冰,现在负荆请罪来了。”
这个时候,弱者是我的保护色,不示弱不足以显示我的无助。这也是先发制人的一种办法,最直接的好处是可避免被人追着打。
吴明忙不迭地摆手,“厉主任别计较,我是粗人。今早有些话只是随便说说,说得重了,别放在心上。”
我乘胜追击,继续说:“哎呀,吴局随便一句话,吓得我半死,中午都吃不下饭。”
吴明说:“看来我犯的错不小,晚上得请你吃饭才行。”
我也没客气,“一言为定,见者有份。”娜在桌下不断地踢我的脚,朝我笑。
众人起哄。
会议在哄笑中开始了。
吴明说:“犯罪嫌疑人是自首的,已承认了其犯罪行为,再加上受害人的指认,案情已完全清楚了。待侦查完毕,完善相关手续,我们将迅速移交检察院。”
娜说:“作为妇联,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刘梅肚中的胎儿可不可以立即打掉,肚子越来越大,是绝对拖不起的。”
信访局一位主任说:“按理说这个胎儿是证据,暂不可以打掉吧?”
吴明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现在案情明确,再拖下去对刘梅不利,更何况怀不怀孕,不影响老头强奸幼女的事实。”
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心想此人似乎还有点人情味。
会议的结果,是由市信访局与刘梅所在的镇民政办协调,出资带刘梅到医院实施流产手术。
晚上,我们在市公安局五楼的饭堂吃饭。
饭堂的规格,不比当年的迎宾馆差,精美的餐具,精致的点心,还有长相娇美的服务员。
因为我的主动示弱,吴明特意跑过来向我敬酒,我爽快地一饮而尽,这点面子总得给他。
我与吴明喝酒的时候,娜一直在旁边朝他抛媚眼,且用脚在桌子下面不住地撩我的脚。我满脸带笑,若无其事地喝酒。
吴明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娜附在我耳边,悻悻地说:“这个大老粗都不看我,可恶。”
我笑,借势用裙子下面的脚还击她。感觉第一次战胜了这个尤物,似有快感。
女人,她们角力的战场无处不在。
第二天的报纸,继续跟踪报道弱智女孩刘梅被强奸事件的进展情况,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吴明唱主角。
第三天的报纸,法援中心主任厉冰冰接受采访,表示将为刘梅提供法律援助,让正义得以伸张;报社配发评论员文章,对法援中心人性化的服务表示肯定。
第四天的报纸,市妇联主席通过媒体谴责侵害弱智女的行为,呼吁全社会都要关注农村弱智女童的成长环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