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聊天是他说,我听,然后一起笑。渐渐地,聊天变成我说,他听,大家一起笑。
我们从开始时的几天打一次,变成每天一次,再变成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后来完全打破常规,什么时候想打就打。
当然我们不是在研究工作,也没谈国家大事,只是回忆小时候的事,说现在的生活情况,我喜欢他爽朗的笑声,还有类似长辈的那种关爱的语气。
某天,在打电话的时候,我说小时候因为家中丢了一只鹅,我被妈妈打了一顿,伤心得没有吃晚饭,就哭着爬上床睡觉了。我是笑着说的,他却没有笑,沉默半晌,他柔声说:“如果是现在,我愿意赔一千只鹅给你妈妈,让她不要打你。”
我怔住了,良久。小时候这样的事,不计其数。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小时候,因为我牙尖嘴利,并不得父母的疼爱。内心深处,我是个孤独的孩子。
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天傍晚,我把在外面放养的鸡赶进笼里后,从外面担回家,看见墙壁上挂着一小包谷子,以为是母亲准备的鸡食,便拿来喂鸡了。
吃下那些谷子不久,所有的鸡都仆倒了,原来那些谷子是拌了毒药的,打算拿到田间去药老鼠的。妈妈舍不得把死鸡扔了,立即招呼我趁鸡身还温热,烧水烫鸡拔毛,内脏和鸡头鸡脚全部斩掉不要,把鸡肉用盐腌了晒干吃。
我边拔鸡毛边哭,一是为鸡死了而心疼,二是担心家人吃了鸡肉会中毒。觉得自己是家中的罪人,唯有大哭才可心安理得。
或者是因为处理得快,我们吃了鸡肉竟然没事。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晒干的鸡肉成为了家中的珍品,平时不舍得品尝,要等逢年过节才拿出来。
你说,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她怎会不通晓世事,怎会不懂得谋生的艰辛?
艰苦是一味良药,如果你一直没有进步,那是因为你受的苦还不够多。如果你像我一样,有过全家人吃毒鸡肉的经历,你会倍加珍惜所有的机会,不管这个机会属不属于你。
吴明说:“我看见你,便好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我笑,不语,且听他继续。一个男人拿你比拟他自己,显然是对你相当有好感。
果然,他说:“我心中,当你是妹妹般关爱。”我由衷地说:“谢谢你看得起。”
他说:“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可与我说,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我一定帮。”
我淡淡地说:“好。”大弟快大学毕业,小弟正在上高中,家中父母正为大弟的工作而犯愁,如果他真的愿意伸出援手,料想那不是太难的事。
但我没有说出来,现在一切尚为时过早。在你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之前,向人家提要求是不识趣之举。
我又不是不识趣之人,岂不晓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空手套白狼的人不是没有,但那是老猎人才有的技术,我连猎人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猎物而已。
我话里的冷淡,令吴明有点意外。
毕竟是搞公安的,他相当敏感,问道:“你怀疑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我连忙分辩说:“没有没有。更何况,我本身也喜欢与你说话。”
吴明稍顿,说:“改天约你吃饭?”我说:“好。”这个过场,还是要走的,难不成我直接与他说,如果你帮我解决我弟弟的事,你叫我干啥便干啥?
如果我这样说,估计吴明对我的兴致会一落千丈。再差的男人,都会希望红颜知己是因为其人格魅力而追随左右,若拿条件来做交换,与嫖娼何异?
据我了解,很多男人都是不屑于嫖娼的,他们在放纵的时候,也希望有爱。哪怕自己没有,也希望对方有。这个要求,实在有点过分。所以,我一直都认为,男人的某些想法,实在有点不可理喻。
对于一对心怀鬼胎的男女来说,吃饭是最好的借口。所谓饱暖思淫欲,肚子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问题便根本不成问题。
过了一周左右,吴明约我吃饭。这个时间掌握得刚刚好,如果太早,显得太急进,像饿狼;如果太迟,热度不再,还得重新热身。不管男女,这条法则皆可用。可惜,有的男人不晓得这个道理,以为拖得越久越有范,殊不知时间是最无良的发酵剂,可改变一切物质的成分。
李碧华有句话,是对此最好的诠释:“什么叫多余?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还有等我已经心冷后你的殷勤。”
我其实没有什么优点,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看的书多,汲取了一点书的精华而已。
当天傍晚下班后,吴明来接我。我瞟了一眼他的车,是特种车牌,便跑到后排拉开车门,坐了上来。
他稍感意外地问:“为什么不上来坐在我旁边?”
我笑着掩饰说:“我又不是与你一起阅兵,坐在前面做什么?”
他手抚方向盘:“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稍顿,他征求我意见:“不如我们到邻市吃饭?”
我说:“好。”
对于我来说,吃饭原本不过是三五块钱便可搞定的事,但如果有人愿意为我吃饭而大费周章地张罗,我当然求之不得。
作为女人,千万别拒绝男人为你大兴土木大搞排场,不然不足以显示你的重要性。唯有用尽千方百计哄回来的女人,他们才晓得珍惜。当然,温、良、恭、俭、让的优点你也得有,但绝不是在对方兴致勃勃要向你表爱意的时候。比如人家要舍近求远地带你到百里外的城市吃饭,你却傻傻地说:“太破费了,不好。”你这样的女人就太不知情识趣了,只配在路边摊档吃五元一碗的猪脚粉。
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车子驶到与邻市交界处,吴明把车停下来,唤我:“上前来吧,我想边开车边与你说话。”
我很乖巧地从车前排两座位的中间爬过去。他看了我一眼,笑着帮我系上安全带。
那瞬间,我感觉,他的眼中,有怜惜。
邻市这几年大力发展旅游业,当我们所在的城市以进酒楼消费为主流的时候,他们却以田园饮食为时尚。
吴明带我去的地方,是一家建于荷塘中间的饭店。四周都是荷田,饭店用竹和木搭建于荷田之上,屋顶是松皮。正值盛夏,这里却感觉不到炎热,四周都有凉爽的风吹来,伴以淡淡的荷香。
更令我惊喜的是,田田的荷叶之中,还有粉色的荷花傲立其中。找了个靠近围栏的桌子坐下,我无比开心地看着远处的荷花,心驰神往。
猛然一回头,却发现吴明正在看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他却道:“你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仔。”南方话称女孩为女仔。
我点点头,默认。其实,我更愿意做一个可以随时随地表示不满的女孩,可是我有这资格吗?
在表示不满之前,你最好思前想后,如果后果自己无法承担,建议你还是将不满硬生生地吞下,向别人绽开一张笑脸,以表示你无比满意。所以说,可以胡乱地表示不满的人,是幸福的。
吴明让我点菜。我也不推辞,随便点了两个炒菜,他再添了一条鱼,还要再点,我用手势制止他,“已足够,没必要浪费。”他也不与我争论,吩咐店员:“做好即上。”
吃饭的时候聊天,是轻松的,再加上我对他已相当熟悉,于是眉飞色舞地说这说那,他完全被感染了,说:“冰,越与你相处,越感觉到你的优点。”
我低头,当面被人称赞,我还是会害羞的。
吃完饭,他问我:“你想要荷花吗?”
我说:“你可以摘?”
他说:“天上的星星我摘不到,但荷花,我可以摘来给你。”
说罢,他叫来店主问:“这里的荷花可以摘么?”
店主说:“只要老板你喜欢,随便摘。以后多光顾小店就行。”
他说:“好。”
脱鞋子,脱袜子,挽裤子,他跳下荷田中。想不到那荷田的淤泥挺深,只走两步,他的裤子便差不多让泥水浸透。
不多时,他摘下两朵荷花,湿淋淋地爬上来。
邻桌的食客鼓掌,轰然叫好,还有女的也在撒娇叫男友下去摘荷花。
我接过荷花,心中涌上别样的柔情,低头,笑。
没有人会舍得拒绝对自己好的人,尤其是对方的讨好恰到好处时,你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沦陷。
两朵荷花,一朵完全绽放,一朵含苞欲放。
我问吴明:“你较喜欢哪朵?”他指指含苞欲放的那朵。
我说:“我也是。”
他说:“全部绽放的花,就像一眼让人看透的女人一般,毫无意思。”
我笑:“阁下得此结论,定是阅女无数。”
他连连否认说:“何需阅,有的女人一张嘴,你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做惊慌状道:“那我以后轻易不张嘴。”
他爽朗地笑:“就算你张嘴,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做慷慨状道:“那以后我想什么,第一时间告诉你。”
他笑着说:“我求之不得。”
回来的路上,吴明与我谈起他的老婆,还有孩子。
他老婆四十多岁,是某单位的公务员。儿子上大学了,是一个有理想的青年。
末了,他说:“我老婆对我很好,我与你来往,我不想伤害老婆。”
我不语。他继续,“你也别因为我影响自己的将来,遇上合适的,你不妨来往着试试。”
我看着他,这算什么?先安排好后事,免得我纠缠?
他缓了口气说:“其实你是聪明女,这种事本无须我提醒。我对你也没有非分要求,只是能时不时聚在一起,聊聊天,听你说说话,我已心足。”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
他道:“像我这样的年龄,对女人已失去太大的兴趣,如果找到聊得来的知己,互相欣赏,时有期待,这种感觉也很好。”
我伸出手来,紧握他的手,“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可爱。”
他笑,说:“你知道吗,当年我和我老婆是别人介绍结婚的,说不上爱或者不爱。现在我好像体会到那种感觉,时不时想给你打电话,了解你在做什么。”
我说:“那好吧,大爷,以后晚上我做什么,都会打电话向你汇报。”
他笑:“好好,马上会让老婆发现,要与我闹离婚,一旦我离婚,便要死缠着你不放。”
我做无限憧憬状,“活该如此。”
吴明好脾气地笑,他知道我不会这样。
身边,忘年恋不是没有,小三转正的事,每天也在发生。只是,它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因为我知道,小三破坏情人的婚姻不难,但在破坏的基础上搞灾后重建,不是一件好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