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东海之上,烟波浩渺。一轮红日正从碧涛之间冉冉浮生,赤乌振羽,俯瞰沧浪间的岛国
东丹国土,桃花潋滟。身在东方而桃花盛放,正是“东丹”之相。
桃林深处,有土台高耸。土台之上有八角凉亭。风从八方来,吹拂亭中玉台。玉台乃为黑白双玉雕琢而成,宛如阴阳双鱼,合而成太极八卦。
更奇特的是那黑白双玉并非为两种玉镶嵌而成一体,而是天生黑白双色。凡观者,皆会感叹天地造化之神奇。
玉台边,一身纯白轻裙的凤翔公主面对玉台之上依旧了无生气的流璟,纵然身上披满初生的绯红阳光,却惊得失却了冷静。
她本该能救活他。
她将自己的命数从他头顶百汇穴注入,他应该能活过来!
他本是能超越生死轮回之身,纵然应劫而入了轮回,命数会受到阳寿所限,但是只要她帮他,他还是能活转过来!
可是怎么,她的生气源源不断而入,却像是泉流入了沙漠一般,毫无起色!
凤翔公主急忙掐动十指细心算着。良久,当丫头鸢儿的嗓音从桃林外传来的时候,凤翔公主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原来这一世轮回里,他竟然形魂俱灭!一旦身子里那股阳气断了,便再难接续!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是要追寻着花夭夭那个丫头而来的么,他怎么会自断了阳寿!
形魂俱灭……他当年究竟是用了多少的坚决,才毁了自己的不死之身!
当年随着东丹国王去大秦国都,第一眼看见大秦国皇帝秦镇天,她就怔住。因为秦镇天是“他”,至少从皮囊上看是“他”。可是一见秦镇天开口说话,她便知道不是了。就算相貌相同,但是每个人的谈吐气质永远有别。
流璟就如他现世的这个名字:璟为美玉之光。所以他言谈举止之中,都仿佛有玉光流转。华贵、高雅、紫气天成,无可比拟。
她当时便对她现世的父亲——东丹国王木烨说,“这位大秦国皇帝虽然此时看起来高坐五国之首,但是他根本就不是真龙天子,他没能力一统华夏,父王不必看眼前一时之得失。”
当时东丹国王木烨也是含笑点头,“我倒是听说大秦国生出个奇异的孩子来。本来生在冬日,却是一夜百花尽放,就仿佛百花齐来庆生一般。暗说这样生带祥瑞的孩子本该是大富大贵的命数,可是这个孩子生来就是个短命鬼,据说活不过二十岁,必须要以桃花阵压着,更要以桃花女采补……”
凤翔此时还清楚记得当年的震惊。父王的话就像一根尖针,狠狠刺进了她心底。让她疼,却呼不出。
纵然世间人都不明白流璟为何是此等命数,她却知道。
流璟还是那个“他”,所以百花齐来庆生;流璟却已经又不是那个“他”,所以他活不过二十岁。
形魂俱灭啊,秦流璟,你果然够狠!
想以这样来换来那个人的生么?可是那个人,怎么会被天地容许活下来!
“公主,王上发现你催动阴阳罗盘,已经派人来查!我们还是先离开吧!”鸢儿急急跑上山坡来,扶起凤翔公主。
凤翔皱眉,走向玉台去想要抱起流璟的尸身。他死后,尸身早已轻如鸿毛,凤翔轻轻便能带走。此时凤翔却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那曾经轻如鸿毛的尸身,竟然隐隐有了重量!
“流璟!”凤翔一惊又是一喜,急忙俯身轻唤。
却仍然只有东风掠过,垂落桃林瓣瓣飞花,飞花落入泥土,发出柔软的轻响。依旧,流璟没有一丝动静。
凤翔听得见花瓣落入泥土,却独独听不见流璟的半丝回应!
难道,这也是注定?
凤翔咬牙,“你恨我,我知道。但是我却还要救活你。流璟,你是我的丈夫,曾经如是,入了轮回亦如是!谁也改变不得!”
“公主,快点走吧,王上带着人要过来了……”
凤翔跟鸢儿两人合力刚将流璟的尸身抬动,山坡下已经起了动静!
东丹国王木烨身穿孔雀裘,头戴赤金冠,急促登上山坡来,看见凤翔手中的流璟尸身就是大喊,“我的糊涂女儿啊!流璟的父亲北苑王爷此时已经在大秦国登基为帝。所以流璟的身份已经不仅仅是过去的北苑郡王,现在大秦国要以太子之礼安葬他。大秦国现在为了寻找他的尸身已经快要掘地三尺,你怎么敢将他带到东丹国来!一旦被大秦国知道了,这将是大秦国与东丹国之间的一场恶斗啊!”
凤翔却只是静静凝视木烨,“父王,大秦国与东丹国之间的一场恶斗不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么?东丹国被大秦国赶到这海中小岛上来已经数百年,父王一直不是都有个愿望,想要杀回陆地去么?又何必担心大秦国来伐?”
木烨一声长叹,“女儿啊!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为父的心愿。但是为父就有你一个女儿,就算为父打回陆地去,甚至一统华夏,又有什么意思?”
凤翔一笑,“父王去打吧,就算父王没有儿子,女儿也可以继承这一切。谁说这天下只能是男人登上王位?父王的女儿一样有君临天下的能力!”
木烨一怔,“女儿,你是认真的?”
凤翔嫣然一笑,“父王,退一万步说,女儿将来不是还要嫁人生子么?留给自己的夫君和孩儿,不也是可以的?”
木烨一叹,“可是流璟已经……”
凤翔眯起眸子,“女儿定有办法让他起死回生。”
木烨一跺脚,“傻孩子,如果他死而复生,那他就还是大秦国的太子。你让他放着大秦国天然的皇位不去继承,何必还要鼓动为父与大秦国交战?”
凤翔笑起来。墨玉一般的瞳仁里仿佛漾起浩淼烟波,“女儿是要救活他,可是谁说他醒来就还是原来的那个秦流璟?女儿只要他当女儿的丈夫,女儿要他忘了曾经的一切。无论是大秦国,还是那个皇位,抑或是——他身边曾经停留过的人……”
木烨眯起眼睛来望凤翔,“女儿,你是认真的?”
凤翔轻轻点头,“父王不是一直遗憾身边没有儿子傍身?那女儿就把他变成独属于我们东丹国的男子,而不再是曾经大秦国的郡王。相信他的才智也是父王所欣赏的。从今以后秦流璟将与大秦国一刀两断,他将是重生的、东丹国的凤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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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的花美水美,可是岭南的山却奇异多寒。身居岭南的夭夭总是夜晚做奇异的梦,每次梦醒都是一身的冷汗。
梦里总是桃花娉婷娇艳,可是背景却是黑黢黢的山壁。两种颜色交映,反衬得那人面桃花格外诡异。
就像——满面鲜血、却言笑晏晏的脸。
夭夭便努力安抚自己,定然是“人面桃花”这名字给了自己奇异的联想。人家的本意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吧,怎么被她当成每一株桃花都是一个人,每一朵桃花都是带血的脸了。
夭夭纵然努力安抚自己,身子却是一日日消瘦下去,记得云鹤请遍了郎中,吃遍了药,也不见好转。
好在所有的郎中都说,夭夭腹中的孩子发育很好,日日消瘦憔悴下去的只是夭夭自己罢了。
丫头嫣儿口无遮拦便说,“这孩子,简直是吃着夫人的骨血在长大呢。就像这人面桃花啊,将土地里的养料吸干了,才开出那样繁盛的花朵来。”
常云鹤当场便一个嘴巴抽过去,“乱嚼什么舌根子!”
嫣儿委屈地嘤嘤哭着,夭夭抱住嫣儿劝慰,心里便也渐渐起了犹疑。
她想起当年爹的惨死。跌落崖下,身子都被摔碎。却在爹的骨血染过的土地上,生出异常妖艳的桃花来,纵然深秋亦能绽放出鲜丽的花朵来。道长便说,是爹的热血和骨肉滋养了那桃花,让那桃花反季开放。
如今自己腹中的孩儿也要吃着自己的骨肉才能长大么?
如此想来,夭夭倒不害怕了。本来每个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所以如果说是当娘的用自己的骨血来饲养孩子,倒也是天经地义、心甘情愿的。
常云鹤咬牙,“过两天我带你去崇圣寺礼佛。”
夭夭皱眉,“崇圣寺?那是南越国的国寺啊!”
常云鹤点头,“你的安危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