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辉夜是个非常会做戏的人。
据说,他们分道扬镳那一日,他带着苍云回到西玄,匆匆入宫直奔病体微恙的老皇帝榻前,膝下行大礼,未有痛哭失声之貌,也没有久别重逢扑前抱父的举动,他就这么细细问着御医本身的医能,再问父皇病情,问着问着,嘴里虽是和气地上扬,一双黑眸已是微微转红,隐有莹莹之光。
当场宫女见之动容,只道这个从小受尽委屈的五皇子才是最忠厚心善的男子。帐后的老人也几不可闻的一叹。
这般亲情不温不火,拿捏得宜,不虚不伪,君倾不得不暗自唏嘘。正因拿捏得宜,才更显兰辉夜对亲父毫无感情。
犹如这次也是一样。自从随兰辉夜来到西玄后,他便把他们安置在宫外的宅子里。 本欲打算待到君倾醒来,但有人过来传话,说是皇帝的病情又加重了。于是兰辉夜想都未想,当即带着苍云进了宫。之后便一直留在皇宫没有出来。
君倾乐得在宅里吃喝等死,反正有人伺候的舒舒服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也是挺不错的。
没料到几天后,兰辉夜竟然差人送信给她。她一看,不过是些嘘寒问暖的小事,她也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回,只好随意写些的生活小事,结果他又回,害得她特地去买笔砚……
据闻他天天毫不间断入宫陪伴迟暮老人些许时间,再学太子课程,待到入睡,也仅仅是合个眼,片刻已经天亮。
原来当个帝王也是相当辛苦的……
君倾没心没肺的想着,笔杆子在脸颊上蹭了蹭,低头在白纸上写道:
有一个独眼姑娘带着两名侍卫来到西玄,得蒙西玄殿下开照,借住一宅。宅婢七人宅仆七人,地段黄金,卯时起身至午时入眠,时刻皆有人照应……唔,狐狸,如果吃饭的时候别让人跟着在旁看着,我或许还会多扒两碗饭的。
至此停 笔,略过她沐浴时还有两名婢女助洗……君家在北漠的地位不低,好歹也算半个官家。四岁之前她也经历过这种享受,但现在她都二十了,再让两名婢女协助,她那皮厚的脸都禁不住红了……
尤其是第一次被人硬剥了衣袍洗身,半夜她趴在屋瓦上偷听,听见这两名婢女说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软绵绵的肉,也摸不到凸出的骨头,肌肉结实又有弹性,在西玄众女子间实在很难混下去……
她低头看看自己被深衣包裹的胸部,她一直以为她很正常埃她入下笔墨,走到窗边,观察路过的婢女,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薄薄一张纸……看来,她真的很难在西玄混。
忽地,高大的身影挡住她的视野,她抬头一看,笑道:“小北。”
“倾姑娘,太子府有人来传话,说是殿下要见你。”楚北捷面容有些冷峻,看着君倾的笑颜,脑中闪过那日相拥的两人身影,眼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狐狸要见我?”君倾喃喃出声,他不是挺忙,怎还有时间见她?
未作多想,反正从碧落海出来就本是要助他的。君倾转过身,瞧了眼书桌上的白纸,想着反正待会都要见他了,应该也就不用回信了吧?心念一定,走过去把那白纸揉成团,扔在了一旁。
绕过书桌来到楚北捷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北,我去去就回,你就不用跟着了。在家乖乖的等着我回来吧!”
语气一如既往的带着调侃之意,也不给楚北捷反驳的机会,径自出门离去。楚北捷眸光黯淡,望着桌上那揉成一团的白纸,袖下的双手悄然握紧。
今日,君倾是首次到太子府,一见到兰辉夜,她下意识打量他的气色,果然瘦了些,面色也不如以前那样健康。他察觉她的凝视,回以温暖一笑。
兰辉夜连日奔涌忙碌,早显疲 惫。此刻他和君倾坐在后院石凳上喝着茶。告诉君倾他命人去宅子唤她来,只是想随意和她聊上几句而已。
君倾不客气的拿起糕点塞入口中,闻言满脸都透着不相信。“狐狸,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要我做什么,我做便是。”
“你……一直都认为我在利用你么?”
兰辉夜目光灼灼,这天下他要夺得,至于她,他也不想放弃。
君倾莞尔一笑,直视他道:“狐狸你呢,是不得不利用人,而君家人呢,天生就是被利用的命,这是咱们各自生存之道,我不介意的。”
“我只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而已。”兰辉夜轻声道。
君倾认真点头。“放心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等你夺得这天下。”
“那……登基之后呢?”
她略诧地看他一眼,笑道:“如果能活到那时,我答应媚姨会回去碧落海永远陪着她。”
“是么?”兰辉夜沉吟一会儿,而后对上她的目波,微微笑道:“倾姑娘,我心里舍不得让一个姑娘脱离我的视线,你道,我留下她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他是将成王的人,要留下谁还不能留吗?
兰辉夜又笑道:“我心里一想到她转眼即走,心里就不舒坦。她若能时时留在我眼下,我便心安得很。”也许还有点满足之意,只是他不敢肯定,这种情绪太陌生。
君倾微微一笑,轻声道:“既然能让狐狸你心安,那就留吧。”
兰辉夜深深地凝视着她,明知她卷入宫廷绝对会痛苦,但他心里竟因这一生一世的纠缠而感到踏实,甚至有着窃窃心喜有她一世相伴。
君倾又拿起一块看似梅花状的糕点放入口中,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不经意地问道:“狐狸,是哪位姑娘能令得你心安?告诉我吧,我一定替你保守秘密。”
兰辉夜目不转睛,嘴角慢慢弯起,绚丽光彩的微笑夺去君倾的目光。她眼儿有些发直,心里跳着,虽是好看的微笑,却有种她自找死路的错觉。
他拿出帕子,拉过君倾的手臂,细细替她擦着十指沾上的糕点碎屑,十指与她交缠。
“西玄有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倾儿,你愿意成为西玄皇后,与辉夜一块守护西玄,夺三国平天下么?”
她乍闻惊起,迅速抽出手掌,哐啷一声巨响,桌上的茶水打碎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