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荆少棠一早就叫无落在这里等着他了,“城内的情况?”阿荨眸光遥望着隐隐约约呈现在阳光下的浩然临寿城,感觉那阵令人惊惶的气氛,一点一点地扑向自己。
无落已经止声,望向荆少棠。眼神的意思似乎是,是不是不应该让小姐进城?
荆少棠回睨过来的时候,不再说什么?无落也不再言语。
刚刚走到城下,大片的血腥气息迎面扑来,阿荨咬着唇,眉头紧皱。荆少棠已经拉住了她的手,道:“不要冲动。”
阿荨不知,三哥为什么说她等会会冲动。果然,当她看到烈日下,红砖砌成的城墙高处悬挂的人影时,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叫嚣起来。
血光已经迷糊了眼前的一切,空空洞洞地只留下那一片血光映照的城楼,荆绛蓉与庄儿的身子,如被晒焉了的枯菜一般,垂挂在那里。
那一声声飘渺的歌声从城墙处若影若现地飘出来。
“城上春云覆苑墙,江亭晚色静年芳。
林花著雨燕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
龙武新军深驻辇,芙蓉别殿谩焚香。
何时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旁。”
“姐姐!”阿荨惊呼。
城下的厮杀声震耳,阿荨那声惊呼声却淹没在狂啸的厮杀声里。
蓦然,站在楼墙上的上官景一抬手,城上的箭矢明明是指向楼下,却突然转了方向,对准了挂在城墙的女子和孩子。
荆绛蓉看着那支支对准自己的寒芒,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似嘲讽,似幽恨。
祁钰看着,心一紧。身边的彦三与夏靖松一齐过来,二人身上已经沾了不少的血,手里的剑也是血迹斑斑,正慢慢地滴着鲜血的血珠。
“爷,不要被那妖女迷惑。那是上官景故意弄的圈套,等你上去钻的。”彦三劈开冲过来的梁兵,急急地拉醒还在忡神的祁钰。
夏靖松脸上的冷淡的神情,与彦三互视了一眼,然后拉起了手里的长弓,手里的长箭已经呼啸而去。
“你们干什么?”祁钰回神,见那箭已是直直的朝城墙上的荆绛蓉射去,扬起手里的剑,一剑将那只在空中急飞的箭也劈掉。
夏靖松手里的另一支箭也要射出,他吼道:“属下只是替王爷,清除这个迷惑您心智的妖女而已。”
祁钰翻手过来,夏靖松手里的箭已经飞出,彦三却一把拉住了祁钰,祁钰的手,虽碰到了夏靖松手里的弓,却没来得及将他手里的弓箭给夺回来。那只箭飞出之后,角度突然转变,本来直飞荆绛蓉胸口的箭矢突然向上,无意之间将那根垂挂着荆绛蓉的绳子给刺断,城墙处突然一片混乱,女子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地坠下。
而站在城上的上官景一见这情况,急吼道:“快放箭!”
竟然祁钰都不将那个荆绛蓉放在眼里了,他手里的这张王牌已是再无用处,顿时那如蝗雨般的箭,已经朝荆绛蓉与庄儿身上射去。
蓦地,一道飞驰而来的淡蓝色身影隔去了欲射中荆绛蓉身上的箭芒,阿荨一边抓住急速下坠的荆绛蓉,一边另一只手的细针飞速飞出,将那几支刺向庄儿身上的箭矢也弹开来。
阿荨突然感到身下一轻,祁钰那张已经被血染的面容,呈现地她的眼前。她来不及,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说道:“姐姐交给你了。”
阿荨说完,手掌一撑墙壁,足下一点借力便朝庄儿的方向飞去。
荆少棠飞身上了城楼,看着楼下的阿荨,随手拾起一只断箭,已经对准了上官景的喉咙,他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的温度:“快叫他们住手,弄伤了阿荨。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做!”
上官景看着荆少棠,半年未见,他就这么神出鬼没地出现了。而这次,他居然是逼他住手的。上官景轻叹,一挥,淡道:“住手。”
城上的弓箭手听命,只得将已经拉满的弓对准了城下,不敢松弦。
阿荨赶过去救庄儿的时候,孩子的身上已经被箭刺穿,痛得晕迷了过去。肋下的伤口极深,血流为止。而且庄儿年纪又小,身材也瘦小,根本受不了这么重的伤创。
阿荨一刀将绳子给划断,然后抱着男孩凌空飞落下来,荆绛蓉一见阿荨手里的孩子,吓得惊慌失措,跑过去看着庄儿身上的伤口,脸色顿时刹白如雪。
“庄儿!”荆绛蓉突然一声厉吼,抬头望着站在城上,一脸淡漠如霜的上官景,有恨,浓浓的恨。然后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得意,又极尽的扭曲着自己的痛苦。
“姐姐!”阿荨抓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颤抖。“姐姐,庄儿会没事。”
“没事?十九,庄儿要是真死了,你说我应该开心是不是?”荆绛蓉头上的发丝狂乱,脸上苍白一片,眼神里带着讽刺的痛苦。“他要死了!有个人会生不如死啊。”她又笑了起来,笑得极苦。
“疯女人!”上官景蹙眉看着此时神态疯狂的荆绛蓉,眼底的不屑,让人生寒。
“叔叔,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只救我们要救的人。”荆少棠说罢,从高高的城墙上凌空跃下。素色的衣衫翻卷如流云,带着狂放的潇彻。
“棠!”上官景还想说什么,声音被那风声噎在喉咙里。
“撤!”祁钰抬睨着上官景,垂眸,转身之际,朝身边的将军说道。
彦三与夏靖松明显不乐意,可是见到祁钰那冷厉的眸光,不再说什么,只得不甘心地撤退出去。
祁钰眸光深邃,丝丝痛苦如倒在水里的墨晕一般,一点点地蔓延他的身体。阿荨,绛儿,荆少棠,还有那个孩子。他不知道要不要走过去?明明是这么的近,又像隔了千山万水般,遥不可及。
难道他与她的距离,已经渐行渐远了吗?
“姐姐,我们也走吧。”阿荨说道。回眸看了看荆少棠,荆少棠淡淡的挑眉,唇角是似有似无的淡笑。然后荆少棠走了过来,抱起阿荨手里的孩子。放在无落的手里,说道:“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不然这孩子就用不着救了。”
荆绛蓉眼神恍惚,眸光里没有一丝色彩,只是呆然地看着庄儿被荆少棠递给无落,然后无落点住了孩子身上的几处穴道,止住了那流血不止的伤口,无落将男孩横放在自己身前的马背上,男孩插在身上的那支箭,箭锋还在滴着血。荆绛蓉心中一悸,本能地想要唤出,小心点,庄儿会痛的。可是她却突然动了动嘴唇,唇角泛起苦笑。
“十九,我只要看着你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荆绛蓉突然拉住阿荨的手,说道。
阿荨心里明明是一暖,可是那暖意里又带着一股渗骨的寒流,“姐姐,你没事吧?”她真害怕荆绛蓉一时受了刺激,所有才会只关心她,连庄儿伤得这么重,她也无所谓。
“当然没事。”荆绛蓉言道,突然轻轻一笑,带着绝色的倾城。
阿荨心里也在忐忑,只是见姐姐身上除了些许擦伤,刚才并没有从城墙处掉落下来,摔着脑袋的。心里也稍稍地平静了一下,道:“我们走吧。”
祁钰看着阿荨与荆绛蓉慢慢地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发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地离自己远去,远去。再也抓不回来。
绛儿?他有什么资格再让她回来?
男人的目光那样的幽深,将那抹痛苦藏得极深。
荆少棠与祁钰目光交汇地那一刹时,突然轻轻一笑。让祁钰全身一震,荆少棠那笑意不一般,那抹笑意仿佛看透一切。
直至荆少棠与阿荨他们离开,祁钰才缓缓地开口道:“回营。”
有些事情,他必须得想清楚,包括今天的这件事,让他觉得被人牵着鼻子,一步一步地走入了别人早已设下的圈套。
让祁钰与荆绛蓉渐渐走远,而阿荨也见到了他对她姐姐的绝决,明明以前是那么的爱着绛儿,只是当夏靖松一箭射出去之时,他没有拦得住,本来应该极度的愤怒,若是换了以前,他一定会对这个不听主子话的属下当场斩杀,可是他却没有。看来战争,也使他变得越来越决绝了。就连隐藏在心里最在乎的人,他也忍心辜负了。
阿荨,她是不会再看他一眼了吧。刚才飞身城墙的时候,她让他救荆绛蓉,那眼神里根本就没有了他的影子。祁钰捂着自己的胸口,越来越痛了。此时原来幽深的眸光,刹时变得凌厉寡绝起来。
阿荨只是不敢看那道忧伤的目光,祁钰本来应该好好照顾姐姐的,可是他却无时无刻地让姐姐伤心,以前是。过了这么久,祁钰伤心,懊恼了这么久。现在却还让姐姐伤心。
“十九,姐姐跟你说过。那个人是我们的仇人。”荆绛蓉坐在马背上喃喃道。
“姐姐,可是你当初却把我托付给了他不是吗?”不然怎么会是一辈子,一辈子让阿荨离不了他呢。不管三哥是谁,真的一辈子也离不了啊。
“当时是我糊涂了,因为我在那些人凶狠的目光里,居然看到了一个人眼中的一丝怜悯,我如抓住一根续命的稻草一般,就求他救你。呵呵……”荆绛蓉一阵轻笑,又接着说道:“果然他对你很好,可是我的十九却傻乎乎地不知道,他那是赎罪!因为是他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所以他对你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姐姐,以前的事,我们不要再说了好吗?现在的一切,虽然不是很好,可也不是最坏的。等庄儿好了,我们一家人就永远也不分开了。”阿荨望着荆少棠,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就算有以前那些事,又有什么关系。如果真有解忘忧蛊毒的解药,她宁可不要。自私与好,逃避也罢。人的一生,本来就过得够苦的了,何必再觉得自己不够苦,再寻些痛苦压给自己。
“棠世子的手段,果然够狠。”荆绛蓉却狠狠地剜向荆少棠,“让世人都以为你不羁潇洒,对名利淡薄,可是你就根本没有想过,以你的能力,足可以巅覆天下吗?还是你认为时机未到?”
“荆姑娘在说什么?棠不懂。”荆少棠明显感觉到荆绛蓉眼底的那股恨意,寒意。却仍是淡淡的笑着。
“十九的命在你的手里,梁成君的死也在你的算计之中不是吗?还有以齐楚两国的能力,都已经灭了赵国,却在梁境,一个城池也未攻下,你难道还让世人觉得上官景身边的谋士宋宇是天下第一奇才?宋宇难道比南苍明子,东的诸葛流云还要厉害?”荆绛蓉字字见血,一下一下地扎在荆少棠淡淡的笑脸之上。
“姐姐,你累了。”阿荨说道。原来她一直在逃避啊,有此事情,她明明也清楚,就是不想让自己更深入地去想,难怪人家都说沉浸在幸福里面的女人,对看事情的敏锐力会大大减少。
荆少棠却一把将阿荨从荆少棠的马上抱了过来,抱得那么紧,他垂下脑袋,慢慢地陷入阿荨的脖颈里,气息吹过阿荨的脖子,声音从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出来:“就算一切都是算计,可是我从来不会算计你。”
不然,他不会等这么久。时机一早就有了,只是阿荨,是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让他始料未及的。他现在怀疑自己要不要再继续守着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责任再做下去。
“三哥,你要什么?我助你。”她淡淡的说出口。
“以前想要,现在在迷茫,都是你这丫头在旁边捣乱,害我意志不坚定了。你可知道我从四岁开始,就有这个想法了。”荆少棠慢慢地抚摸着阿荨的掌心。又接着说道:“谁叫你是我娘子,我现在有牵绊了。说不定,将来还会有孩子,那样我身后的牵绊就会更多。”
阿荨听他那话,脸颊不由得一红,孩子,他们真的会有孩子。他们的孩子会回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