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这事必须在半柱香之内完成,虽然她将马车赶至了离营地比较远的山间处,那里也只是偶尔有士兵从经过,并不代表不会被人表现。
梁营的水源是从山顶处流下来的山泉水,阿荨看看了清澈的流水,这山泉水是流动的,如果按时辰和水流的速度计算的话,必须是从上游入放毒,两个时辰后毒素会流到此处。
女子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山峰,呃?太高了,这要是爬上去放毒的话,会累得只剩下半条命。阿荨垂眸,想了想,还是往回走。直接在人家的饭菜里下毒比较快。
脚步声沉稳有力,阿荨顿时抬眸,眸光冷锐,这脚步声不像一般将士的脚步,衣袖布料与铠甲之间摩擦的声音瑟瑟作响。慢慢地从帐蓬处出现的男人,一身黑甲,泛上诡谲的光芒。
阿荨心中一凛,赶紧退至一旁,垂下头来。段简曾经一路随三哥回梁,自然也认得她,这会儿,她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男人走在她的身边,突然停顿了一会儿,言道:“让陈中将到我帐里来一趟。”
“是,将军。”阿荨沉住气,尽量把声音变得低沉一些。
段简皱眉,扫视了这个小兵一眼,这才踱步离去。
阿荨见他走远,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陈中将死了,她上哪里去给他找一个来。还是赶紧放了毒,找到靖松赶紧逃才是正事。
阿荨摸出了那块中将的腰牌,很轻易地便进了关着狼犬的笼子处,见笼内躺着一个人,而那只两眼冒凶光的狼犬此时正趴在笼里,仓皇地盯着躺在它面前的人。狼犬全身的毛已经竖起。一旁的梁军士兵正看好戏般,看着那狼犬是怎么把一个活人吞下肚的。
阿荨闻到了空气里淡淡的化骨粉的味道,看来靖松得手了,可是他还没有想到怎么逃出来。真是个笨蛋。
阿荨走到笼子前,轻轻地敲了敲钢铁铸造的笼子,然后伸出手来推了推躺在笼子里的人,靖松微微眯眼,见到阿荨之时,一怔,眼底有警惕的光芒,阿荨随手将那块中军腰牌藏在笼子的缝隙处。轻轻一笑,低声说道,“三分之一柱香内,你给姑奶奶脱身,不然就直接喂狗吧。”
女子说完,袖中的钥匙不轻易的滑落出来,落在了靖松的额前。男子双眸一瞠,顿时明了,这钥匙是开笼子的钥匙。
阿荨转身朝旁边的士兵问道:“好像大青不怎么喜欢这肉啊。”
“可能是觉得那肉不新鲜,你看,只要那人一动,大青立马把他撕成碎片!”
靖松脸色一黑,那他岂不是不能动了。刚才那药粉,他已经洒在这狼犬饮用的水里,他还在自己的衣服上抹了一点。那狼犬刚才明明饮过了放毒的水,也闻进去了他衣服上的毒粉,怎么还是没有发作呢。
阿荨也是讷闷了,化骨散明明已经经过改良了,效果也应该有很大的提升,怎么连对付只小狗都这么费时。
女子抹了抹额上的细雨,抬头,见到营地里的正在开伙做饭,一口很大的大锅正热气沸腾,香味弥漫过来,阿荨愣了愣,走了过去。见到大锅里正炖着一整头牛的牛骨架,心念一动,将手里的合欢散全部倒了进去。又倒上一些岐明粉。
没办法,蒙汗药她没有,只能用这两种代替了,效果好不好,她可不知道,反正都差不多。既然如此,是不是还得要准备些什么呢?
西边营处响起了一声声惨叫声,然后是一道犬吠,悠远绵长。
阿荨嘴角浮现起一抹诡谲的笑意,夏靖松那个笨蛋弄的动静太大了。
忽而,岭下有冲突的号角响了起来,一阵接连一阵,像是在埋兵布阵,想要冲将上来,阿荨趁着梁军手脚正乱的时候,匆忙地朝山下跑去,不要怪她不救夏靖松,只怪那笨蛋太笨了。
不过,山下的号角响起过一阵,又响起一阵冲锋声,等到梁军集齐兵马想要下山攻击的时候,山下又平静了一片。
阿荨匆匆朝山下跑去,跳至一处树洼,将身上梁兵的衣服脱了下来,将头发从头上放了下来,女子一身翠绿的罗裙,随风轻扬。
她从树洼处拿出一个事先藏起来的包袱,很沉很重,打开看了一会儿,转了转眸,五百本?看起来不是很多啊,怎么这么重?
阿荨将包袱往肩上一扛,踩着山路一步一步地朝山下走去。
倏然,一支寒箭朝她射了过来,阿荨侧身,箭矢从她的发梢擦过,落入林中的草地上。女子站在一棵树下,正要将肩上的包袱朝树上抛去,一只在大手将她拦腰截住,滚落在树丛里。
“唔。”阿荨一骇,袖中的弯刀划出,右手一个凌空,身形一转,左手朝身后的人劈去,右手上的弯刀急急刺出。
“是我!”祁钰吓了一跳,她这速度倒是很快,而且够狠,跟那表面的柔弱根本就是仙子与魔鬼的区别。
阿荨急急收手,那淡淡的木檀香气息,很是熟悉。回眸之时,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凝视着她,眸间有隐隐欲发的怒火,还有担心。
“祁钰哥哥,你怎么……”阿荨止声,看到男人脸上的怒意,不敢再说。秀眉一拧,心里轻叹,怕是来教训我的。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你。”祁钰语气里的无奈与怒火,像一道火一般灼在阿荨的身上。
“你怎么会来的。我以为……”
“你以为我还会睡到明天早上是不是?”祁钰声音很冷,如断琴般余音不存。她太任性了,怎么能瞒着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呃,不是。”阿荨赶紧摆手,弯唇浅笑。怎么就不是睡到明天早上呢?他也醒得太快了。
“若不是诸葛流云,恐怕你在这里闹翻了天,玩掉了命,也没人会来救你!”
“原来是他!”难怪把她的迷药给解了。看来百密一疏,忘记了齐营里还有个诸葛瞎子。
“回去再找你算帐……”祁钰轻吼道,拉着她往山下赶。
然而又看到了阿荨手里的包袱,问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哎……你别看,是女子用的东西,男人不能看的。”她赶紧将包袱护在手里。
“……”祁钰脸上还有怀疑。见阿荨如此,也不再继续追究。
隐藏在树丛中的齐国士卒已经走了出来,祁钰只是挥了挥手,道:“回去。”
“你带了多少人?”阿荨问道,怀疑还有人没有走出来,是打算夜里再偷袭。
“八十。”
“什么?”阿荨确实惊愕了,带么少居然敢拉号角,擂冲锋战鼓?
“我可没打算跟他们打。”祁钰说道,看了看阿荨:“我只是带些人出来找你,知道你胆子不少,唯恐天下不乱,要玩的地方也不一般,就随便上来看看。刚才山上那声狼吠是怎么回事?”
阿荨一惊,叫道:“糟糕!夏靖松还在山上呢。不知道会不会被梁军捉了砍头啊?完蛋了,那个笨蛋,这么久也没下来。”
“不用管他。”祁钰淡道拉着阿荨下山,阿荨在山下的一棵松树下见到了祁钰的马,那马不是被她放在临寿城外的小树林里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再看看男人英挺的侧脸,微微勾起的薄唇,有种蛊惑的妖娆,他还真是到处找她了。
“真的不用管他?”阿荨背上马前,又认真的问了一次。
“我留着他在山上还有用,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暴露自己。”祁钰说完,也坐上了马。一扬缰绳,如风般急驰而去。
毛毛细雨缓缓地飘落下来,远处山峦,嵯峨峻峭,水天相接,万物寥廓蛰伏,触绪回肠。
马蹄铿锵有响声回荡在山间小道上。落日急急地从空中飞速窜下,扑入阿荨的怀里。阿荨抓住黑鹰的两个爪子,将它倒立起来,折磨着那黑黑的身体。
祁钰勒马停了下来,看到阿荨手里面黑鹰,男人眸色幽深,言道:“有什么事吗?”
那黑鹰受不了阿荨这般蹂躏,从嘴里吞出一个竹筒,灰溜溜地趴在阿荨的怀里,转动着晕眩的眼珠了。
阿荨打开信函,看了一眼,赶紧攥入手心里说道:“没什么?就是,姐姐的消息,还有待考证。”
祁钰那些霸道锐利的眸子扫视了她一眼,勾唇轻笑。没什么消息为什么不让他看。而且每次送这丫头信的人,他一直没有查出来在住哪里。
“祁钰哥哥,你有金子没有?”阿荨抬头一笑。
“没有。”问这个干嘛?
“有值钱的东西也行,没有金子,金叶子,珠宝也行。”阿荨敛敛笑意道。
“没有。”
阿荨有些泄气,瞪了他一眼,说道:“只能用这个了。”说完,将一只小小的金鼎捆在了落日的爪子处,把它扔上了空。
祁钰见黑鹰越飞越远,被气得苦笑不得,“那不是诸葛流云身上的吗?”
“是啊,你又没有值钱的东西,我只好拿他的了。”至于什么时候到阿荨手里的,这个……淡定……
祁钰挥下马鞭,道:“走了。”
回到行辕,阿荨一头便倒在了床上,用被子盖着头,嗡嗡道:“我累死了。”
有温暖的指腹抚上了她的额,细细地茧子摩挲肌肤,淡淡的痒,阿荨抬眸,对视上那双冷寂的眸子。女子一笑:“我错了,我不应该自作主张,擅自行动。对不起还不行吗?不要把我关起来了。”
她都知道他要把她关起来?不过这似乎不可能,就算是上十把锁把她锁住,她也能全部解开。
“祁钰哥哥,你别生气。”一路上,阿荨就感觉到他身上的怒气了。虽然他一直没有对她发火,却是在马上的时候,揽着她的腰渐渐收紧,阿荨跟他讲话,他也不回答,一个劲地挥打着马鞭,任骏马奔腾,寒风细雨灌水阿荨的眼里,嘴里,弄得她呼吸都急促了。
“这是营帐,我关不了你。不过,你不希望你再胡闹。”祁钰说完,将她身上的被子推掖了掖,这才走了出去。
阿荨张嘴说不出话来,该死的祁钰,干嘛点她的穴道,还害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刚才是想说,她渴了,想喝水,而他却以为阿荨要骂粗口,直接又将她的哑穴也点了。
女子瞪着眼睛盯着帐顶,眼里的不甘越来越浓,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过,女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沉睡了过去。
落日带还的信函,上面的清隽有力,行云流水,矫若游龙的字,那样的熟悉,熟悉到让她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
有生之年,平淡生涯;莺俦燕侣,苍颜白发。
眼角有泪水滑过,平淡生涯,与君携手。三哥,我一直站在原地,可是你却不知道我已经丢在后面了。
青衣男子,站在清风媚阳下,衣袂清扬,俊逸得似仙人般脱离尘世。男子淡淡一笑,面色刚毅,漂亮得惊人的细长凤眼中眸光微闪,温和中夹着漫天柔情,丝丝拢绕,丝丝拢绕,紧紧缠住了她整个人,仿佛这辈子也休想再脱身。
阿荨站在那里,急切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映着波光,有些浮动的光彩在流溢,平静坦然而不失坚决。
阿荨不知道,她迈不开步子,她张不开嘴,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看着他。
“三哥,三哥,快过来拉我……我动不了。”她蠕动着嘴唇,急得眼睛直流。
荆少棠慢慢地朝她伸出手来,可是她够不到,她吃力地想让自己的手臂更长一些,为什么会动不了,连说话都说不出口?
“丫头,快过来……”公子声音轻轻地,柔柔地,如化在这明媚的春风里。
阿荨奔命地点头,嘴唇已经咬出了血丝。荆少棠的影子,渐渐在眼前模糊,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掌,她怎么也握不到,最后公子的影子变成了一条条白线,慢慢地在阿荨的眼前消息。
“三哥,你还没带上我。怎么就走了?”快回来,她不要一个人,这里好安静,很冷清,如果天黑下来,还会很黑。
行辕内跳动的烛光,映得男人的身材修长,男人缓缓地坐了下来,看着女子清秀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嘴唇的血色渐淡,蠕动着,想要说什么。
祁钰只是想让她好好地呆着,不让她乱跑,可谁知他刚回来就见到了阿荨痛苦的样子,祁钰伸出一点,解开了阿荨的穴道。
“三哥……”
阿荨急切地抓住那只手,抓得紧紧地,十指要渗入那只手的骨肉了。
“别丢下我……阿荨……害怕……”
她又梦呓了,每次都是这样,要怎样才能让她不那么痛苦?诸葛流云说过忘忧蛊只能用一次,如果再次使用,会让她永远忘情忘义,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成为一具没有感情的空壳,如行尸走肉一般,生不如死。
他,不能这么做,“绛儿,我要怎样才能让十九快乐一点。”祁钰喃喃道。眸间跳跃动的烛光,带出几分清寂与绝然。
“不恨……”阿荨说她不恨啊,也不怨。
祁钰任她抓着自己的手臂,那样的紧,他将阿荨的手,裹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地颤抖。十九,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深夜,暗色凄迷,一时烽火起,狼烟腾腾,红光燎燎,照亮了数不清的明黄旗帜,漫山飞摇。战鼓声响,有呼喝震天。
阿荨惊醒,起身之时,帐内的烛火快燃尽,而帐外已经是火光满天,阿荨揉了揉额,刚才还握着的温暖,余温还在。
披上件衣袍,跑出行辕。
迎面微风细雨,轻轻地吹在脸上,红光燎燎地照在女子的脸颊上,妖娆妩媚。凌乱的长发沾上晶莹地雨珠。
彦三见到阿荨,赶忙走了过来。
男子黑衣黑甲,面容刚毅,“姑娘,爷让你好好地呆在帐里休息。”
阿荨白了他一眼,“这么吵,还怎么休息?”
彦三一愣,“请姑娘不要离开中军行辕。”
阿荨不理他说的话,直接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彦三言道:“属下只带了五百人先行赶了过来,其他的,明天一早便会到达。”
“那你们现在是要干什么?”阿荨眨了眨,眸底露出狡黠的光芒。
“梁军连夜过封父岭,现在已经被我们堵在了狭谷处,梁兵人多势众,我怕王爷会一时应付不来,所以现在带领余下的五百士兵前去支援。所以请姑娘好好地呆在帐内,不要出来。以免出事,让王爷分心。”彦三淡说道。
阿荨冷哼,怒道:“本姑娘就是一累赘是不是?”居然这么说她?太过分了!
“不……不是。请姑娘……”
“行了,行了,刚才王爷下山的时候,让我交给你一封信函,里面有下一步的计划,还有……你过来一下,把要用的东西拿去。”阿荨说罢,入了行辕内。
彦三将信将疑跟在阿荨的后面,入了帐内。
只见女子将床下压着一个锦囊,扔给了彦三,彦三扬手接住,打开锦囊,上面赫赫地印着主帅的大印,还有几字让他惊讶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