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暗,墨云压顶。勾注古道旁群山巍峨,壁岩险峻,漫山草木皆枯,冲天的峰峦上积雪皑皑,暮色将离前最后一丝余晖照上去,瞑光茫茫耀眼。一只苍鹰从低空划过,雪地里伸爪一抓,掀起大片雪花,空中还有血珠落下,一只雪白的兔子已经落入了鹰爪之上。
阿荨掀开车帘,仰头。雪白的光线刺得双眸微眯,回眸之际,见到了身边不远处的一大队密密麻麻的队伍,这些队伍一直是跟在他们后面的,刚开始还顾及,离得很远,慢慢地见荆少棠不再叱喝他们离远点,这些人也渐渐放肆了起来。
“三哥,为什么你从来不跟我说关于你的事情?”
荆少棠将阿荨身上的风她帽替戴上,视线又回到了车内的棋盘之上,若有所思:“丫头,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
“三哥,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什么意思?”这一路都是这样,闷死她了。
“我教你,你又不愿意学。”所以只有自己下了,荆少棠抬眸看了她一眼,凤眸浅笑。
“我才不学这么闷的东西。”见荆少棠又在沉思,阿荨上前,胡闹地在棋盘上一抹,将荆少棠对战了一整日的残棋全部打乱。
公子眉头一皱,叹声响起。拉过阿荨的手,挑了挑眉,若无其事的笑道:“你不让我下棋,让我干嘛?”
阿荨愣了愣,凝了眸看眼前的人。公子如玉,风光霁月。
“既不让我下棋,只好随便看看一路有什么女人需要本公子普渡好了。”荆少棠笑得得意,狡猾的黠色自眸底一闪而过。
阿荨掀开帘子,直接从车上跃了下去,眉尖紧蹙,看到苍鹰落地抓起一只雪兔之时,抓起手中的雪球,朝鹰的眼睛掷了过去。
一声尖削的声音,鹰在地上低滑之时,一头栽在了地上,在雪地里打了两个滚,放开了兔子,狼狈而逃。
“无落姐姐。”阿荨搓了搓手,指着雪地里挣扎的兔子。朝无落说道。
无落一夹马腹,朝兔子坠落的方向而去。
“也好,今天改善伙食,吃野味好了。”公子笑道。这丫头刚才生气了。
阿荨的手掌已经荆少棠握在了手里,温暖的感觉,荆少棠那双手掌,刚好将她的手裹在自己的手心里。
公子凝视着阿荨,突然轻轻一笑,许多年前,她那双手也这么小,现在也没长大许多。指不定会被托付的人说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把她养好。
“无落姐姐,现在这只兔子是我的宠物了,你好好照料它。”不理会荆少棠的动作,阿荨抽出手来摸了摸兔子,兔子雪白的绒毛上沾上些许鲜血。
无落点了点头,不看荆少棠的目光,小姐说要留着,小姐的意思就是公子的意思。
跟在马车后面艰难行走的小黑驴,突然一蹦一跳的窜到了阿荨的面前,沉着声音发泄着它的不满:“我不喜欢它当我情人。”
“七绝小宝!”阿荨冷侧侧地说道。
“阿荨,你看它这么小,我要是坐上去,会不会把它压死?”毛驴断续哼哼。
“那把小小放你背上好了。”阿荨吼道。
“不要啊,那凉冰冰滑溜溜的东西,要是睡得糊里糊涂咬我一口,我不就成驴肉了?”毛驴赶紧从无落的手里叨起兔子,对兔子说道:“虽然你是小了点,不过我不会以貌取物的。”
无落眸子瞟了一眼毛驴,将兔子扔到了驴背上,“真是头笨驴,如果它坐在你身上,就不会把你坐死。”
“哇,美女真的好聪明哦。”七绝小宝伸出热气腾腾地舌头在无落的秀脸上舔了一下,带出大片粘粘的口水。
无落皱眉,想着恶心,气呼呼地对荆少棠说道:“公子,驴肉比兔子肉好吃。”
“说得也是。”公子那温润的声音在阿荨的耳边响起,气息轻轻地吹在她的脖子处。公子迅速拦腰抱起阿荨。放回了马车内。
突然一阵呼喊声由远而近,在空旷的雪道里显得如此的诡谲。
荆少棠抓住阿荨掀开帘子的手,说道:“什么也不要看。”
“为什么?”明明有呼救声,而且叫得这么凄惨。
“到了这里,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的。”公子将她拉了过来,抱紧她的腰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越是不让她看,她越是好奇啊。
“救命……”那声凄厉的声音就在耳边,然后是溅起一片鲜血,血珠还染上的阿荨坐着的马车帘幕,一点点的浸入进来。
“三哥,外面在干什么?他们杀人啊,大白天的。居然……”
荆少棠捂住了她的眼睛,吻上她冰冰的唇,给她温暖,让她分心。这本不是她应该看的。他就应该知道这样地方不好,一个嗜血好斗的帝国。
阿荨挣扎了一下,想要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荆少棠已经将她紧紧地压在身下,细细吻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丫头,你专心一点。”
“三哥,你放开啊。外面……”
“外面什么事也没有,如果有事,无落会事先告诉我们的。”荆少棠突然沉默了下来,柔软的双唇缓缓地摩挲的她细腻的脖颈。
倏地,一支寒箭从帘外飞了进来,噔!的一声钉入车壁。然后是一个混身是血的人一头撞进了车内。
那人突见到车内旖旎的风景,黑灿灿的眸子闪过一丝惊愕,但是瞬间又恢复了木然的况态。
阿荨吓得赶紧推上荆少棠,拉紧身上的衣衫,脸颊更是红得可以。指了指突然闯入的不速之人,惊道:“三哥,他……他……”
荆少棠若无其事的坐直了身子,瞟了一眼还呆在他们面前的男人。公子懒懒地靠在车内,说道:“无落,跟他们说,狩猎惊到本公子了。”
无落淡淡地应了一声,策马上前,绕过路边倒着的横七竖八的破落男女尸体,走上一个穿着锦衣裘披,手执金羽箭的少年行了礼,然后递过去一个镶金的黑玉牌。
少年先还是不诮的表情,见到无落给他的玉牌之后,脸色一变。眸中带着些许兴喜与雀跃。一扬马鞭,朝荆少棠的车前策马过来。
少年面容清俊,眉宇之间的英气,还夹杂着少许女子独有的阴柔,或是年轻的关系。不过见到还死死地挡在他面前满脸污垢的男子之时,手中的弩箭抬起,慢慢地对准了男子的额头。少年眸中带煞,目光狠毒,微微一睨眼,眸子里射出残忍嗜血的光芒。
咔嗒!箭弩划出一支箭,随时都可以破空射出。
“住手!”一声轻喝,少年眼前飘过一片淡蓝色,落在他面前的少女,手里已经拿着他刚刚还握在手中的弩箭,却不知道这个少女是用什么方法,直接从他手里抢走的,应该是偷走的。
“你大胆,竟敢连本宫……公子手里的东西也敢抢?”
“你才大胆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无忌!”阿荨也不甘示弱,将拔出弩中的箭,拦腰折断。
“他们都是我家的奴隶,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得着吗?快点把弩还给我,不然……”
“不然怎么样……你把我杀了?”你敢吗?阿荨将弩扔入车内,朝荆少棠说道:“三哥,不如我们让这个杀人凶手跑,我们再拿箭射他。一定会很有意思。”
荆少棠伸手接过阿荨扔进来的弩,红木雕刻精细的花纹,纹上还镶上金丝的边。上面纂体刻着的几个小字。公子眸色漾了漾,缓缓地从车内走了下来。
少年见突然从车内走出的男子,眼神一仲,失神片刻,却见男子正玩弄着他的弩,收复心绪怒道:“你们放肆!”
“我们不敢放肆,公主。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这刁蛮残忍的性子一点也没有改。而是越发的过分了。”公子声音冷冷,语中带讥。
少年眸光一烁,忽地甩出手中一条经色的马鞭,喝道:“别以为你们是青衣侯府上的人,本宫就怕了你们。”
“三哥,原来她是公主啊?什么国的公主?这么缠着你,难道也想跟你陶冶情操?”阿荨垂了垂眸,心里怪异。
“这里梁国境内,公主自然是梁国的。公主,不知者不怪,我们只是路过,不打扰公主玩乐了。”荆少棠将弩扔给了少年。牵上阿荨的手,说道:“好啦,我说过什么?不要管外面的事。”
“三哥,他们草菅人命!”看着倒在地上混身是血的奴隶阿荨狠狠地瞪了一眼行凶的梁国公主。
“他们是奴隶,随便买卖,与牲口无异,不能算人。”梁国公主冷冷说出口。
“随便买卖啊,那我他把买了。”阿荨转了转眸子,买个人玩,也不错啊。
“本宫若是不愿意呢?”
“三哥,她说她不愿意卖。”阿荨摇着荆少棠的袖子,嗔道,撒娇又耍赖的。
公主眼里闪过一丝幽怨,咔嗒一下,弩上又搭上一支金羽箭,再次对准了倒在地上的男子。
“请成君公主赏个脸。”荆少棠凤眸带笑,语气轻缓,伸出的手指已经握住了成君公主握弩的手。
成君公主脸上愠出一丝尴尬,脸色一红,看到荆少棠握她手的手掌,没有因为他的轻浮还发怒,只是淡漠地收回眸光,说道:“反正也是个没用的东西了,你要就送给你吧。”
荆少棠收回手,朝成君公主彬彬有礼,“多谢公主成全。”
梁成君一拉马缰,掉转马头之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荆少棠,这才转身离去,朝跟在她身边的一群武士说道:“回宫,回宫了。一个活的也没有了。”
阿荨见梁成君走远,这才扶起满身是血的奴隶,将车上的一件毛毯裹在了奴隶的身上,笑着对他说:“放心吧,他们走了。”
奴隶瞟了一眼笑得清澈的阿荨,眸光里闪过一丝诮色,刚才还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车内做如此不耻之事。达官富人,果然就是卑劣不堪。
“走了,丫头。你看人家还不领你情。”荆少棠冷冷地瞟了一眼奴隶。
“三哥,他现在是我们的人了也。”阿荨似乎很开心,救了一个人的命。
奴隶突然跪了下来,语气平淡至极,一点也没有感激的意思,“小奴莫忧,跪谢主人。”
“莫忧,以后你不是奴隶了,是我的小跟班。”少女轻柔的声音轻漾开来,荡起细致的波纹,一圈圈散开,一圈圈追随。
莫忧听了一怔,眼里的鄙夷却没有退下多少,与刚才这女子称身边的男人三哥,那他撞入车内看到的一切?兄妹之间做这种事,还真是乱/伦,不知羞耻。奴隶与跟班确实是没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受命于主子。
一根粗绳套在了莫忧的脖子上,无落面无表情,秀美的容颜冷漠得冻死人,“小姐救了你,我看你一点感激的意思也没有,贱命的奴隶!”
莫忧一回眸,凶狠狠地盯着无落,仿佛要生生地在无落地身上剜下几块肉来。
阿荨从车内探出头来,声音依旧是清雅,勾出无害的笑意:“无落姐姐,你温柔一点嘛。他现在我的是小跟班。”
“喂!小跟班!无落姐姐漂亮吗?你看上她了?怎么一直盯着她?”阿荨调皮地笑道。
莫忧脏乱的脸上闪过一丝窘态,脸上太脏,旁人没有看出来,他突然抓紧套着自己脖子的粗绳,低着头,嗫嚅地说道:“小姐,奴不敢。”
“臭奴隶!”无落一拉手里的粗绳,绳子瞬间勒紧了莫忧的脖子,莫忧一阵的喘气,脸色青筋露出。
“小姐,救……命!”
阿荨认真地瞅了瞅被绳子勒得自翻白瞳的莫忧,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其实无落姐姐也是嘴硬心软。”
无落将手里的绳子一扔,没有好脸色,小姐,总是喜欢弄都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回家时在,以前在七绝谷是这样,现在到蓟城了也是这样。
风声呜咽中就隐隐夹入了萧瑟肃杀的深重寒意。寒风刮在人的脸上,似滑着刀子般,生生刺痛。
阿荨又将车内的一件裘披风扔给了走在雪地里的莫忧,莫忧只是淡淡的抬眸看了一眼,慢慢地将披风裹在了身上,依然紧紧地跟在阿荨的车后面。
“三哥,你怎么一路都不说话了,刚才还下棋呢。”怎么回事啊,自从见到那个所谓的梁国公主梁成君之后,三哥的神色里总带着淡淡的忧。
“你不喜欢,所以我就不下了。”公子叹了口气,认真的凝视着眼前的阿荨,眸子里是满满的柔,深深的浓情。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下棋很闷啊。”为什么越往北走,她就越来越捉摸不到三哥的心思了。
“只要我家丫头不喜欢的东西,我就不去看它,碰它。”不在也的面前看和碰就可以了,这丫头,他还是习惯千依百顺着她。任她胡闹,任她任性。
“那我喜欢的东西,三哥是不是也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车外那个小跟班,我挺喜欢的……”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就是不会给个男人给你。”这个世界上,他除了她,还有什么呢?他实在是想不出。
而阿荨在这世界上,也只有他了。
公子抚了抚额,拉住阿荨的手,越握越握,真想把她融入自己的血肉里,再也不分开,原来他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只喜欢在三哥而已。”别的男人就算喜欢,又怎么能跟三哥的那种喜欢相比呢。阿荨心里也隐隐地不舒服,仿佛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有危险的存在一样。
慢慢地,她也理清了自己心里到底清明了些什么?原来这个世界上她除了三哥,真是一无所有了。
冬日苦寒,整个蓟城已被大雪所掩盖,却不失威严磅礴。
黑油幢,璎丝绳络,朱班轮,倚兽较,伏鹿轼,九旒,皆画降龙图案,这样富贵奢华的马车张扬显摆得令路上行人频频侧目,皆不约而同地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马车在一处威严大气的府坻停住,无落下马,轻轻地叩响了门环。
一个年轻的门奴迎了出来,见到无落之时,面露敬意,倏然跪下。行礼:“见过姑娘。”
无落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门奴,说道:“跟主上说,公子回来了。”
门奴眸中带喜,赶紧点头,站了起来,一溜烟地跑了。行动带风,灰色的衣袂翻卷,掀起旁边树枝上的片片雪影。
片刻之后,府门大门,一四十多岁的男人迎了出来,虽是严肃,却不掩脸上的喜色。
男人金绯色的锦纹袍子,浓眉下一双瞳仁炯炯有神,黑得不见底,浑身散发着一股自天而下的威严和孤寡。
荆少棠抱下阿荨,走到男人的身边。只是淡淡的说了叫了句:“叔叔。”然后拉着阿荨走了进去。
男人脸的神情一变,看着荆少棠拉着的少女,眸光里的丝碎的锋芒辗过,冷沉道:“棠。”
荆少棠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拉紧了阿荨沁出了汗的手。
阿荨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个男人这后,心里莫名的染起一种压迫的感觉,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那个孩子?”男人开口。
“是。”
“想不到,这么多年居然还活着。”男人轻笑,话语冷得骇人。
阿荨蹙眉,瞪上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镇定道:“三哥,他是谁?”
“我是谁?你不是知道吗?哈哈……”男人突然长笑。
“我……不知道。”她真不知道,一激动又引起体内的气息乱窜。
“棠,你怎么办到的?难道给她施了忘忧蛊?”
“叔叔!”荆少棠冷喝道,眸中的火苗不安分的跳动。
“上官景?干什么的?”阿荨端详着手里的玉牌。
男人面色一青,一摸胸怀,脸色骇得吓人,他身上的玉印,什么时候被那丫头拿到了手里?“给我!”
“不给。不知道值不值钱?如果不怎么值钱,还是挂七绝小宝的脖子上算了。”阿荨眸光飞快地扫过玉上的刻纹,好像狼,又不怎么像。
上官景,上前,势如闪电,伸出的手爪就要往阿荨的胳膊上抓,力量狠毒得很。荆少棠的速度更快,已经将阿荨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上官景一甩手,气呼呼地说道:“你还想跟以前一样护着这个小丫头?”
“这个你不必管!”
荆少棠背后的阿荨突然一声轻笑,说道:“三哥,你叔叔为老不尊。”
上官景的脸色黑得吓人,感觉腰下有什么掉落下来,他匆匆提着自己的裤子,那根金色的裤带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挂在了府门的门扣之处,金色的光辉在雪白的空间里飘荡,飘荡……
“不过是贱命的荆女而已。再说了荆国已经灭了,她就是当奴隶也不配,难得你为她这么一心一意。”上官景说道。看着那垂落于门扣处的裤带,阴狠的眸光狠狠地剜向阿荨。
“我定要娶她的。以后请叔叔对她好一点。”荆少棠拧了拧眉,看了一眼上官景。
“不要以为在临寿的客栈销魂了一夜,你要娶这贱丫头,荆女本就是给人暖床都不配!”
“闭嘴!”阿荨突然从荆少棠的身后出来,手里甩出数十支细针,急急地朝上官景飞去,三哥和他叔叔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什么她越听,心里有越痛,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上官景。
上官景身边的侍卫轻易地挡住了射向了的毒针,个个眼神锐利,带毒似地盯着阿荨。
阿荨拧紧着眉头,眸光一片潋滟,只觉得有寒气心脏处缓缓向全身弥漫,眼前这个上官景,相貌也有几分似荆少棠,只是这目光太凶狠了。就像……就像许久许久以前,那个恐怖的梦里出现的目光。
“丫头……”荆少棠突然抱住了阿荨冲出的身体,缓缓地抚摸着她的脸,轻轻柔柔的。“别听他胡说。”
上官景没想到荆少棠会对她的情意如此之深,冷厉地说道:“棠,你可不要那么天真。这丫头是死是活,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上官景说完,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