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哥这几天不是下乡么?哪能气着?我看,也不是生病,好像是心里有事体。”
林晨飞点了点头:“逸轩去德清了,前天去的。”
“嫂嫂在家,她也不劝劝?”柳芊芊的话里有埋怨了。
“哪能不劝?可刚进去没两分钟,婉如却哭着出来了,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体。听他们相骂争得越来越,我没办法,只好跟你打电话了。”
柳芊芊朝方阿姨点了点头,对林晨飞说:
“老公,你去看看嫂嫂,我去爸爸姆妈的房里去。”
两人分头行动。
柳芊芊提起长裙,三步两步地跳上了二楼,跑到爸妈的房前,屈指正要叩门,里头的一声轻喝,让柳芊芊倒退了一步。
“你不要欺人太甚!是的,二十八年前的错误,我已用一生来补偿你,你不可以揪着不放!”
天哪,这据理力争,刚硬十足的,竟是爸爸的声音。
柳芊芊且不去考虑爸爸为何会突然变得这般刚硬,她在意的,是爸爸的话。什么叫二十八年前的错误,爸爸到底犯了什么错误要用一生来补偿姆妈?
“姓柳的,你少装圣洁!二十八年前,你背叛了我,二十八年后,你弄个野种出现在我的面前。你说,你还是不是人了?”
这是姆妈的声音。急促,严厉,是她一贯的风范。
野种?二十八年前?听姆妈的意思,二十八年前,爸爸在外头跟人生了一个“野种”,二十八年后,那个“野种”出现在姆妈的面前。
这个“野种”是谁啊?
“珊珊,我当时真的不晓得,是这几天才晓得的……珊珊,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哼,装的跟真似的。难怪了,我说她不好,你偏说她好,这个好那个好的,原来你早晓得是你的野种啊?”
“珊珊,你不要这样说她,她好可怜啊……珊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跟孩子没关系。你要发火,就朝我身上撒,是我该死,是我对不起你……珊珊,你早就晓得,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为什么要告诉你,让你跟那个野种去认亲啊?美的你!”
听到这里,柳芊芊的眼泪一下出来了。她真的想不到,一直被自已尊崇为圣人的爸爸姆妈,一直被自已当作婚姻楷模的父母,他们的私生活,竟然是如此的糟糕,如此的不堪!
柳芊芊“砰”地一下砸开门,哭叫道:“你们,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告诉我,你们告诉我呀……”
在里头吵得热火朝天的那对老冤家,想不到柳芊芊出现在面前!望着宝贝女儿那伤心欲绝的样子,老俩口也心碎了,也同时保护起女儿来:“囡囡,你回来了?”“囡囡,你让我们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野种的事体!”柳芊芊抹了把脸,一字一顿地说。
脸上,泪痕斑驳。
柳父最先清醒过来,他亲昵地拉过柳芊芊冰冷的小手:“囡囡,胡说什么呢,什么野种?”
“就是,我跟你爸爸在辩驳一个社会现象,囡囡是不是听错什么啦?”柳母也忙上来解释。
柳芊芊走到父母的中间,看看爸爸,又看看姆妈:“你们不用骗我,我在外面听得很拎清。我不想重复你们的对话,但你们必须得告诉我,这个所谓野种的来龙去脉!”
柳父柳母顿时哑口了,这如何混淆过去?芊芊已不是小孩子了,她已是个有着自已思维能力分辩能力的大人了。
可这个话题,能对下辈启齿吗?
柳母睁着一双红肿的眼,从眼里射出一束可以冰人的眼神,冷冷地看望柳父,随即,她猛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说:“姓柳的,这擦屁股的事体,你自已看着办吧。”
说完,仍不失苗条的身影往外一闪,厚实的木门便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晃得屋里头的无锡泥人纷纷跳起舞来。
芊芊的爸爸,喜欢收藏无锡泥人。他屋子的各个角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泥娃娃,这跟女儿芊芊酷爱芭比娃娃有得一拼。
柳父听着妻子下楼的脚步声,往常的坚定里,带着满腔的愤怒和无奈,脚步显得沉重和慌乱。柳父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早上的一幕,又历历在眼前。
早饭后,柳家这对老夫妻,照旧去散步,去旧货市场买了几本线装旧版书,又从菜场里,买了一些给罗美丽补养身子的菜肴,逛累了,两夫妻悠悠荡荡地回家了。
进了家门,本应候在院子里的罗美丽竟然没象往常那样飞出来,这让老俩口有些惊讶,这不是罗美丽的作风啊,哪天,不是在第一时间迎候他们?
柳父倒没觉得什么,而柳母就有些担心了,这美丽,不会出啥事了吧?逸扬不在家,罗美丽万一有个好歹,这如何跟他交待?更何况,罗美丽还怀着柳家的后代呢。“美丽,美丽啊……”
柳母一路叫了进去。
好半天,只听得方阿姨从厨房出来,说:“她说去医院了。”
哦,怀孕五个多月了,现在每个月都得做产检。
“这孩子,跟她说过好几次了,去医院,我们陪着去啊。路上这么挤,真让人不放心。”
柳父拿起当日的报纸,从头到尾地游览着,抽空从眼镜下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有些着急的老伴,安慰道:“没关系啦,美丽灵着呢。再说了,满街上走着孕妇,也没听说哪个出啥事体。”
对这个儿媳妇,柳父跟女儿芊芊一样,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人的感觉,就是这么奇怪。对一个人,也许,你第一眼就深深喜欢上了。也许,你只跟对方说上一言半句的,你从此便深深地讨厌上了他。这个,就是缘份。人和人之间,需要缘份。
“出事体了就晚了。”柳母白了老伴一眼,在屋内走来走去。
“你放心了,不会有事体的。”
“放心放心,你一点也不关心,好像逸扬不是你亲儿子,美丽不是你亲媳妇似的。我晓得,你心里,只有。”
柳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站了起来,窘迫地打断老妻的话头:“你一说,就扯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体。我惹不起,还躲不起?”
孩子们不在家,柳家这对夫妻,会卸下各自的伪装,彼此真刀真枪地干一场,毕竟,憋在心里的东西,要让它们出来见见阳光,否则,要憋出芽芽了。
“你躲你躲,最好躲到那个。”
柳父嗐了一声,抬腿就上楼了。
柳母独自在楼下敲敲打打一番。
发泄了一通,柳母觉得好受多了。
看了看壁钟,柳母又是一阵心慌:“方阿姨,美丽去了多长时间了?”
方阿姨躲在厨房的小天地里,也不出来,回道:“二个多钟头了吧?”
每次上医院产检,一个多小时来回就够了。医院那头有熟人,打过招呼的。罗美丽去检查,从来不用排队挂号。
柳母越想,越有点害怕,拿起电话挂过去,仍是关机。
天哪,会不会出什么事体啊?
柳母心急着慌地跑到院子去。正要准备打车去医院看看,却见一部出租车在面前嘎然而止,穿着宽大孕妇服的罗美丽,腆着肚子,扶着腰下来了。
“美丽,你回来了?今朝介长时间?医院人蛮多?”今天轮到柳母急急地迎过去了。
罗美丽摇了摇头,阴沉着脸儿,好像那个突出的肚子里,装着的不是婴儿,而是心事。
“怎么啦美丽?累了,还是-”柳母说到这,着急了:“产检没问题吧?”
罗美丽还是摇了摇头,朝放在院中的躺椅走去。
柳芊芊不在家,那把躺椅,自然专属罗美丽。
“那出啥事体了?美丽,你说啊。”
罗美丽也没了先前的谦逊,大屁股当仁不让,一下坐在了睡椅上,引起竹椅的一阵颤粟。
暮春的阳光,已带着初夏的炎热。风,有些倦怠地轻抚着院中的花卉树木。刺目的阳光,透过浓郁的树叶,投下了一片舞动的光斑。看上去,像片片鱼麟。
可在罗美丽的眼里,那是一块块银元,闪着无限诱人的精芒。
罗美丽望了望身后的这座很洋式的三层小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姆妈,今朝我找同学做了个B超。”
“哦,孩子一切都正常吧?”
“很正常,而且,还看出来是男是女的呢。”
“真的?男的女的?”柳母虽说不是个重男轻女的旧式妇女,但她还是希望唯一的亲儿子柳逸扬,能给她生个唯一的孙子。
传宗接代,在中国老一辈的妇女心目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只是,有知识有修养的女人们,她们不愿意承认而已,她们不屑与家庭妇女为伍。像柳母。
其实,说到底,不管是有文化还是没文化的女人们,几千年流传的传统底緼,不可能不在她们的心里打下铬印,区别的是,这印痕有深有浅。
“是,是男孩。”说完,罗美丽长吁短叹起来。
虽说国家明令不准许给孕妇做性别鉴定,可私下,总有那么一些职业道德观念不强的人,在人情与金钱面前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