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晨飞也深知母亲的禀性,她是个死要脸面处处争强好胜的人。十几年前,为了践诺自已的一句无心说下的话,母亲曾不管不顾地喝下了农药。
今天的这种场合下,自已一旦处理不当,母亲极有可能纵身跳下。
到那时,悔已晚矢。
“妈您说,儿子准保都依您。”
“不是扒瞎?”
“妈,儿子在这个时候,没有心思跟您老人家开玩笑。”
“妈知道,在你们小辈人的眼里,是个老蒙咔吃眼(指人年级大了,不受别人的尊敬),可妈敢对着明晃晃的日头说,妈这样横扒拉竖挡着(指极力阻挠他人做某种事情)地管着你的事,那是一心为了你好。飞儿,你跟那个祸害精和她的娘家人,这会儿扭头别棒的(指本来已有矛盾,还要在一起),再这样撕扯下去,你这辈子就毁了,林家就没有指望了。所以,妈只跟你讨一句话,你是要妈,还是要那个狐狸精?”
“妈,儿子咋能不要妈呢?您可是咱的亲妈啊!”这道看似简单的二选一的选择题,作为高材生的林晨飞也做不出来!
“少扯蛋!直说,要妈,你马上跟那祸害打八刀;要她,你立马就见不到活着能喘气的妈!”林母步步进逼。
柳逸轩看情形不对,忙扯了扯林晨飞的衣袖:“答应你妈,快。”说着,他先离开楼顶,下楼的时候,不知跟谁,打了个电话。
“妈,我答应您,答应您,咱们下去就跟芊芊去民政局!”林晨飞尽管实在不愿说出这句话来,但还是勉为其难地说了。
“真的?”林母不信,她朝林晨飞走了几步,一股子阴厉浮上了脸颊:“妈信不过你。这样,你对天发誓,假如是随口说说的,哄骗你妈下楼再图别的,你妈就不得好死!”
这老太太也太狡猾了,林晨飞确实是随口胡诌的。
尽管从来不信“发誓赌咒”这类玩意,可要拿母亲的生命来发誓,林晨飞到底还是张不了口。
林晨飞没辙,只得继续跟母亲说好话:“妈,咱们有话下去好好唠成不?您看,楼底下全是人,都在看笑话呢。咱妈是啥样的人啊,是个多要面子多要鲜亮的人哪,啥时给人笑话过?”边说,边又朝林母靠了过去。
林母很警觉,一下便朝外面走了两步。直走的林晨飞魂飞魄散,不住地摇手:“妈。您别动,别乱动!”
“寻思好了没?”
“妈,您为何一定要这样做啊?您儿子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就是芊芊,您就让儿子跟她在一起吧,行不,妈!”林晨飞跪了下去,声泪俱下。
“你给老娘站起来!男儿膝下有金,动不动就整得跟个小娘们似的,嚎啥?我瞅着闹心!”林母并不动情,她双手笼在袖子里,望着林晨飞:“妈再磨叽磨叽,你到底是要妈还是要她?”
林晨飞猛地站了起来:“妈,儿子求您了,您就别闹腾了。”
“为了这么个败家娘们,你倒是挺有尿性的,豁出去不要妈了是不?”
林晨飞的脑海里,出现了楚楚可人的柳芊芊,深情款款的柳芊芊,含泪委屈的柳芊芊……他忘乎所以地喊起来:“妈,您跟芊芊又不是天敌,咋就这么跟她过不去呢?”
林母显然是气怒攻心,她指着林晨飞大骂:“白眼狼儿,早知有今日,生下来就该丢到尿桶里淹死你!”
楼面上,突然潜上来许多人。林母不屑地看了一眼越靠越近的人们,冷冷一笑:“就你们这几个王八犊子,想对付老娘?门都没有!”
说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谁也没注意到,林母的身后,楼面的水泥板上,伸展着一根弯曲的钢筋,大拇指粗细,不长。
林母倒退的时候,恰巧被这根钢筋勾住了裤腿,一个不设防,林母仰面朝后倒去!
顿时,林母的身子,形若一片凋零的树叶,晃乎乎地朝地面扑去!
林晨飞喊了一声:“妈……”
话还未喊全,他晕了过去。
当眩晕的浪潮渐渐地退去,意识渐渐地恢复明晰,脑袋钻心的疼痛让昏迷了近半小时的林晨飞不觉地“哎哟”出声。
坐在病床旁边的柳逸轩忙伏下身子,惊喜地说:“好家伙,你终于醒了?”
林晨飞有些吃力地举起右手抚着自已冰冷的额头,掌下那一抹寒气与黏黏的湿意,使得林晨飞在短时间便回忆起在此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他一下便坐了起来,动作之猛,之快,将旁边的输液架差点扯倒……“我妈……我妈她……”说到这里,林晨飞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浑身抖颤不已。
其实,不问也知道,一个人从六层楼顶上跌下去,能活下来,那真是要进入世界吉尼斯纪录了。
柳逸轩按住林晨飞:“别动,你还在打点滴呢。”转身调了调滴速:“医师说了,你近段的体质太差了,给你打点白蛋白……这样的日子也够难为你的,唉!”
林晨飞一把抓住柳逸轩的手,一手便撂开身上的被子,红了眼:“我妈她?”
柳逸轩笑了笑:“别急,你妈妈没事体,你放心。”
这怎么可能?
“逸轩兄,你别瞒我了……”林晨飞泪流满面,伸手便要去拨手背上的针。
“我没有骗你,真的。这样吧,你姆妈就在旁边的观察室里,我去把你的阿姐请过来,让她告诉你到底是怎么个回事。”说着,柳逸轩替林晨飞盖好被子,走到门口又叮嘱了一句:“你好好躺着。”
林晨飞蒙了,难道母亲从六层楼上跌下来还能存活?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却说走廊那头的观察室里,林秋荷正神色严厉地数落着她的母亲,这付以下犯上的架势,想必她出娘胎来也是第一次吧?
奇怪的是,蒙头睡着的林母却任由女儿数落,一声不吭。
“妈,你这回也闹的太不象话了,不说弟被吓死过去,你自已的老命也差点要玩完!你知道不?要不是弟妹的大哥提前叫了消防队,在地上铺满了救生气垫,你这把老骨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怕是骨头都成渣了。你说,你干啥要找死?”
“你妈才不想死呢,那不是不小心给绊了一下么?我当时只是想吓唬吓唬你弟……”
“亏你想的出来,为老不尊!哪有当老人的这样吓唬子女的?这话传出去,真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林秋荷的话里,充满了气愤与怨气。一个人,当她(他)的思维模式与行为方式被人为地束搏太久,一旦被解禁,那种快意的流泻,简直惬意的无可比似。
林秋荷打自已投胎到人间,就没敢这样声色俱厉地跟母亲说过一回话。三十二个春秋,母女间累积了多少的恩怨,她自已也记不清了。
今天,心中的那股久蓄的郁气,终于找到了释放的缺口。而且,今天母亲闹出这么个大动静,当时,眼见得母亲如一片晃乎乎的羽毛从半空中飘下,林秋荷差点没被吓死。当确信母亲安然无事后,林秋荷的怒气也上来了:这老太太,她到底想干啥啊?有好日子不过,成天瞎鼓捣,丢人败兴的,幸亏是自家的老娘,换上是他妈,林秋荷早就跑了。
旧怨加上新怒,让林秋荷变成了一个絮嘴的农妇,从听到大夫们说母亲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的那一刻起,林秋荷便开始用很激烈的言语收拾她的母亲。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林母没了往日的威风了,只是用被子蒙着花白的脑袋,任凭女儿一会儿火光冲天,一会儿声泪俱下地控诉。
“妈,咱们现在就说下,明儿,或是后天,你跟我回老家去。你看看弟都成啥样了?你当娘不心疼,我这个当姐的还心疼呢。”林秋荷最后做了个决定。
“要回你回,咱不回。”从被窝里,慢悠悠地浮上来这么一句话。
“为啥?”林秋荷急了。
“飞儿他还没应下事呢。”
这下,林秋荷真的大大地光火了!她一把掀掉窝藏母亲的被子,扯着林母,大叫道:“妈,你到底想干啥啊?闹到这步田地,你难道还不改口?你想逼死人命才甘心是不?那好,你掐死你姑娘吧,别再折腾弟了,他也可怜啊。你愿走,得走,不愿,捆着也要领你回家去……”
林母闭着眼,伸手抓过被子,劈头盖脑将自已盖上,仍不忘说一句:“我这是为你弟好,为咱林家好。”
林秋荷哭笑不得,正拨高喉咙想大声叫骂一通,响起了叩门声。
林秋荷走过去一看,是柳逸轩。
柳逸轩从门的缝隙往里看了一眼,便压低声音跟林秋荷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林秋荷忙忙地走了,柳逸轩并没有随着一起回去,他在小花园散了一会儿步,思绪很乱,得理理。
真是想不到啊,假如当初知道芊芊婚后的日子会过得如此痛苦与不幸,柳逸轩相信,他也会跟爸爸姆妈一样,强烈反对芊芊嫁给林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