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房里坐下来,想了半日都觉得不对。此前一直都是她帮王夫人协理府里的事情,甚至比宝钗还得用,为什么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竟然“外”请薛姨妈来理事,而将她置于一旁不顾。这……说到底不还是信不过她吗?亏得她一心一意替王夫人出谋划策,如今娘娘刚薨逝,就连这个“女儿”也不要了,还是对“女儿”失望了?
或者,别个尤可,她自始至终都是从那个下贱的赵姨娘肠子里爬出来的种儿,就一辈子都不能真正得着别人的尊重信用?听着窗外赵姨娘又在骂贾环没出息,一样是主子,这么大了也就两个丫头,还得跟姨娘住在一个院子里,依旧一副邋遢样儿,还一脑子怪诞主意……如此等等,数落个没完。贾环则偶尔回几句,不过是些抱怨懈气的话,让探春听着十分刺耳。
要是搁在平时,她很该出去教训他们母子几句了,偏此时鼓不起这个勇气,一想到赵姨娘毕竟是她生母,她就感到羞耻。这时候或者这辈子都让她低人一头,想起来就一肚子冤屈,那个扶不上墙的丫头出身的姨娘,骂她又有什么用,还要惹得别人耻笑,她已经受够了。坐在床头默默的流着泪,探春始终没出去计较。
过了好久一会儿才想起许久没有单独去给贾母请安了,也不曾好好跟李纨惜春等嫂子姐妹们好好说说话,似乎早都疏远了。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大家毕竟都是天真烂漫的好姐妹,又何必弄得生分反目?姐妹,是不是还有一个林姐姐?她?如今在宫里怎么样?走了好些日子了,皇太后哪里来那么多事情要跟她说?而且这会儿出了这等事情,怎么还不遣她回来,或者命人去接?难道她已经留在宫里不回来了?是什么名分呢?
宫里没了贤德妃,难道又要多出另一个妃子来?会是她吗?探春对此似乎格外感兴趣,而且一想到黛玉如此轻易的就做了妃子,她格外艳羡嫉妒,似乎那原是属于她的荣华富贵。但到底也有些不确定,黛玉入宫的时候大皇帝出狩在外,而且册封嫔妃的话一定会下旨的,如今毫无音信,那就是至少暂时还没有成为事实。如此说来探春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没准儿,大皇帝会念在元春的贤德辛苦上,特别加恩,下旨召她入宫,或者轻易取代元妃,到时候黄袍加身,可是件千载难逢的喜事儿。到时候,她……外面的责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隐隐约约却听得另一种声音,断续的传道耳朵里。兴许到时候还能顾念一下姨娘的生养之恩,倒是探春,探春这样盘算着,便款步出了房门,准备往贾母那里去看看,一边儿又循着那声音而去,顺便探个究竟。
“前些日子忙成那样,我身子向来不大好,不过歇息几日也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家去?再则这会儿府里人手又少,不是这个短了,便是那个缺了,若是二爷少了什么,不是又要受委屈?回头若是太太问起,大家都有不是。”听声音像是袭人在说话,说的话却有些意思。探春忙放慢脚步,干脆听起来。
里面众人不知道隔墙有耳,话就没停。或者宝玉的院子现在天天闹,也不在乎那么多了,尤其是老爷太太都不在府里面,众人更是像笼里刚放出来的狮子,张牙舞爪抖毛晃角准备随时咬谁一口。当下愣在那里,没吱声。今儿原本好好的,不过薛姨妈见袭人躺着不动弹,便提议找个大夫好生给她瞧瞧,再回去休息几天,等好了再回来,袭人听了不乐意,满腹冤屈的抱怨。
听得这话薛姨妈也不好多说什么,拿眼睛看了看宝钗,倒是麝月有眼色,在一旁不阴不阳的应道:“姑娘躺了这么多天的床,也不知道二爷缺过什么。虽说以前是你服侍二爷多些,但别人也不是都搁着手的,难道这一屋子的事儿都是你一个人做了的不成?”
“既然身子不大好,就很该回家歇歇去,难道还要在这里做小姐,让大家服侍着?别人有个病痛,只担心过给别人,因此都要出去;唯有姑娘娇贵,不担心过给别人,还要我们服侍。也不知道是二爷没人服侍,还是想让二爷像以前一样做小伏低,来服侍你?”碧痕指点着小丫头收拾屋子,听见这话忙出来插嘴,手里拿着把鸡毛掸子。
“你们两个蹄子混吣什么,姐姐和二爷怎么样也归得着你们管?担心二爷知道了不高兴。自古以来就是姐姐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也没伏侍过。而且姐姐伏侍的那么好,荣府众人见薛姨妈过来,还挨了窝心脚,咱们不会伏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还不快些悄不吭声的忙自己的事儿去?”秋纹靠在廊下柱子上,手里把玩着腕上宝钗才送的银镯子,头也不抬的应道。
见薛姨妈和宝钗都不开口,袭人只当她们稳重,没要紧的事儿不想多嘴,想想便也淡淡的应道:“大家都是奴才,一个院子里的,又何必说这么没要紧的话让外人取笑?若是你们果真嫌我,回头等太太回来告诉太太,我自会让我哥哥赎我出去,也不碍着你们的眼。”说着赌气又准备回去在床上躺着。
秋纹冷笑道:“姐姐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是奴才,自然是要在这里服侍一辈子的,姐姐不是,姐姐是主子,这事儿谁不知道?再说了,当年二爷就不舍得让姐姐出去,便是八抬大轿来抬姐姐也不肯出去的,这会儿说给我们听,也没这个必要。谁不知道太太看重姐姐,我们哪里敢告诉太太,没的挨一顿骂或者讨个窝心脚?”
麝月拉着秋纹道:“还站在这里胡说什么,既然知道自己是奴才,就该好好服侍主子,还跟主子摆什么威风?姨太太的下处收拾好没?”
宝钗忙打住她们话头道:“你们都忙自己的去吧,我妈晚上跟我睡就行了,不用麻烦。你们去找找二爷又到哪里去了,还等着他吃早饭呢。碧痕,我陪妈妈先去服侍老祖宗,我们的饭一会儿再送来。若是见到二爷跟二爷也说一声,若是他饿了就服侍他先吃。”
宝钗吩咐完便拉着薛姨妈出了院子,往贾母上房而去,抬头见探春正在前面慢慢走着,自热情的迎上去问话,依旧如姐妹一般。
这里麝月等得了吩咐,又都是巧宗,自然各自忙开去了。只留下袭人,立在当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若说平时,自是该她如此这般吩咐一通,然后拿着宝玉的斗篷赶紧四处去找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潇湘馆。麝月这些人总不知道二爷的心意,难怪二爷最近总是闷闷不乐,兴许一下子还没适应过来,如同当头一棒,或者既不想跟宝钗好,又不想让她为难吧。
想到这里,袭人有了主意。忙回屋随手给宝玉拿了件儿大红猩猩毡斗篷,出了院子便准备往园子里去。宝玉一直思念黛玉,但大家都盯着不让他们二人相见,故只偷偷见过几次。这会儿二太太不知府里,黛玉也不在,宝玉又越来越不听众人的话,兴许就会来睹物思人。如此就算被人看见,也算不得什么。
谁知前脚才出门,就听得秋纹在后面笑道:“哟,姐姐不等二爷来给姐姐赔罪了?二奶奶是让我们去找二爷,又没叫姐姐。姐姐身子不痛快,为何不多歇歇?生病最怕反复,若是再累着了,一时半会儿可就难好了。姐姐之前就吐血,这会儿若是再生病,可得多担点儿心。”
麝月嗔笑道:“姐姐的病有太医看过了,不会有事儿的。姐姐贤惠又体贴周到,这都快三月天了,还担心二爷会着凉,拿这么厚的斗篷。你可得多学着点儿,要不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奴才命。为了主子那叫什么……鞠躬尽瘁死了而已,要勤快点儿,不能偷懒的。便是病到了吐血的份儿,也的挣着起来。”
“免得被谁抢了先……”不知道哪个角落一个小丫头紧跟了一句,弄得院子里大家都跟着笑起来。袭人仔细辨了半天,似乎是宝钗陪嫁的小丫头文杏说的。这丫头只要有宝钗在,一定服服帖帖乖乖巧巧,若是宝钗不在,就和以前的方官四儿她们一般的淘气。
“我说袭人姑娘还是歇歇吧,病得这样厉害,这几天又有倒春寒,天儿忽冷忽热的,若是再受了凉,只怕一时半会儿可还真就起不来了。有麝月她们几个去找,二爷又是大人了,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找见自己也就该回来了。”宝玉的奶妈李嬷嬷拄着拐棍儿从厢房里出来,站在袭人跟前笑道。嘴上还沾着点儿糕饼碎末,想是又进来找吃的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笑,大概也只有袭人当宝玉还是个不懂事没长大的孩子,时常需要前后哄着看着陪着。连李嬷嬷这个奶妈,经常还得看她的脸色才能跟宝玉说句话,若是不好了背后不知道又能嚼多少舌头。别说宝玉不耐烦,她也不耐烦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