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等总算放了心,太医在外头听说后,开了两个方子,好生交代如何服用。
“请问朝奉,为何要分开两个方子?”贾琏接在手里不解的问道。
“二爷不知道,老太太侧着身子甩过去,右手右腿受累,有些血气不通,得吃几服药,疏通一下,以免后患。”老太医站起来边往外走边应道。
这么说也不新鲜,贾琏忙道谢一番,准备送他出去。冷不丁宝玉撞进来,旁边还有三个丫头。那太医闪避不及,只得低头垂手立在一旁,不敢斜视。麝月见回避已经不及,也低着头,准备赶紧扶着宝玉走。谁知秋纹碧痕见是常来府里的太医,也认识,便忙叫道:“老太医,给我们二爷也看看吧,二爷刚受了惊吓,有些胡言乱语,不知是何症候。”
宝玉忙给太医行过礼,看样子倒也正常,贾琏喝道:“你们胡说什么?宝玉好好儿的也来添乱,是不是嫌府里不够乱?还是你们面子大,老太太的房里想来就来,想说就说?”
“琏儿,你跟这起子没见识的丫头较什么劲儿,还不快把方子给他们拿去抓药?”邢夫人在后面听得明白,想起宝玉的丫头都这么吆三喝四,气不打一处来,忙拿贾琏出气。
“宝玉,你怎么样,要不要紧?老祖宗醒了,你进来吧。”凤姐儿到底关心点儿,想来必定是宝玉又着急犯了疯病,却不是太医能治的,便在后面赶紧叫道。
听得这话宝玉忙给太医行了一礼,赶紧往后头去,贾琏自去送太医不提。
内室地下站了一圈人,贾母也是刚刚才醒过来,脸色苍白,头上还有块伤,兼之猛摔了一跤,敷着药,刚动了下胳膊,准备坐起来,发现右手果真有些动弹不得,听见太医的话,大家也都明白些。这会儿由众人扶着坐起来,悠悠的叹着气儿,不是很利索,也还不知道元妃的事儿。
“见过老祖宗,不知道老祖宗这会儿怎么样了?”宝玉这会儿倒还算清楚。
“我不要紧。凤丫头,一会儿让琏儿查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的轿子,谁这么大胆子敢撞,还是人家有什么要紧事儿?若是说不出个缘故来,定要绑了送管严办。”贾母还没弄明白,却还怀有慈悲心肠,能为别人着想。
只是这一问,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的重了不行,轻了肯定也不行,若说出是来升,则必定是贾府出了大事,这……不是让人左右为难嘛。
“回老祖宗,听说是东府的管家来升大爷撞了老祖宗的轿子,为的是娘娘薨逝了,他急着回来报信。”宝玉可没那么多想头,站在人群外,三言两语简简单单的就说明白了。
这一说不要紧,贾母转眼将众人打量一番,登时昏了过去。众人也不顾上责备宝玉,到底早晚也是要说的,由着他这么说出来,到时候也怪不上别人口没遮拦或者莽撞。见贾母又昏倒,又都手忙脚乱的要将她弄醒。谁知老人家上了年纪,受不得惊吓,偏今儿一再经历这么大的事儿,任凭众人怎么叫怎么用药,也醒不过来。
其实老太太的心里已经有些预感,或者是担忧,思前想后,再加上担心此后贾府的去向,因此心下格外忧烦,一下子似乎也不怎么想醒过来。到底邢夫人稳重些,见李纨等又哭起来,头磕到地上,忙命人赶紧去告诉贾琏将太医拦回来。
这一趟太医回来,再开了方子抓药熬药吃下去,贾母才醒来,却已经掌灯。给老太太嗅了几下,且说宝玉主仆几人如此争争吵吵摇摇晃晃来到贾母上房,也就醒了。望着摇曳的烛火,老人家一下子显现出风烛残年的败相来,眼睛四望了一下,一地的儿孙,看到的不是子孙满堂的老年福,而是无尽的担忧。扭头瞧见宝玉呆坐在一旁,贾母叹道:“宝玉,刚听说你受了惊吓,可好些了?有没有让太医看看?”
“我并没什么,倒是老太太要多注意身体。天意如此,顺其自然吧。”宝玉淡淡的道。刚才被众人指责了几句,贾政又大骂了一番,也有人胡乱劝阻的,宝玉终究不发一言,对于府中如此大事,他倒跟没事人一般,波澜不惊稳坐钓鱼台。
“玉儿,不得胡说。来升呢?让他来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娘娘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传此哀耗?宫中怎么还没有人来宣旨?”贾母缓了缓神,见大家都盯着她,还在看她的意思,她自然也是有些意思的,便赶紧问道。眼光掠过众人,没找到王夫人的影子,这会儿想来正在哀恸之中,也懒得跟她计较。
贾政已经审问过来升,将他扣了关在马棚里,等候贾母发落。这会儿见问,便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临了问道:“回老太太,媳妇儿受了惊,这会儿头疼还在屋里歇着,请老太太见谅。另外来升准备如何发落,还请老太太示下。宫里的事儿刚才着人去打听了,说是皇上要明天才回京,暂时还没什么动静。”
贾母点点头,又无奈的摇摇头,看来,这事儿老太太也不大相信,只是这会儿她又行动不得,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太医已经来过。只说贾母是受惊过度,还能怎么样呢?但愿……
世事不能总如人意的,贾母再不愿,王夫人再哭,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二天一早,大皇帝起驾入都回宫,又因兹事体大,来不及歇息交接,便到大明宫请旨。皇太后到底不愿意太过苛刻,再则贤德妃贤良淑德,祖上又有大功,就算是尸骨无存,也很该设灵位供吊唁再厚葬才是。太上皇的意思则是凡事适可而止,一步步来。都知道大皇帝对贾府不满,但一下子太过了,只怕人心不服。而且贾府如今根基尚在,不可轻视。
既然如此,大皇帝不顾义忠亲王和忠顺亲王等固请,下旨赐谥“贤淑贵妃”,按贵妃丧礼,以衣冠入殓停灵,择吉日请灵,赐葬帝陵旁塬上,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又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三月内不得筵宴音乐。至于吴贵妃等又多番告状,讨要自己的东西,大皇帝则一概装不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养德宫的东西佛爷严禁私拿,如此倒是可惜了那副麻姑拜寿慧纹,竟也葬身火海,在此无需多赘。
贾府自是另得了圣旨,自次日起,贾府凡有品级的,即贾母与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得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能回来,加上请灵等前后共需半个月左右。奈何贾母一病不起,只得告假。大皇帝念在太夫人年事已高,不仅准了,更下旨着御医前来看视,格外优宠,一时间竟将元妃之事所失体面挽回三分来。
虽然如此,宁荣二府近来更是忙乱。不仅管家主事都得去随礼,而且还有贾母要服侍。宁府无主,荣府虽则有李纨、凤姐儿和宝钗三个媳妇儿,奈何一个寡妇、一个告病、一个新妇,都有些不便。李纨和凤姐儿每日只管过来给贾母请安服侍或者陪着说说话,昏过去而已。当下找来嗅壶,别的一概少管或者不管。贾母更是懒得管,事已至此,她已经心灰意懒,任由后辈折腾去。看样子她也时日无多了,还不如有一日自在一日,也好多活些时候。
隔了两日,看着宁府实在不像样子,尤氏只得百般央请凤姐儿好歹替她照料几日,毕竟贾府已经有贾母告假,且贵妃又是贾府所出的,到底不好再有人告假,因此贾母做主,让凤姐儿无论如何也操劳一些。凤姐儿此时则如同见了风向一般,不仅王夫人不大信任她,而且贾府如今已是这般,她又有何好逞强的?既然贾母说了诸多好话,而且事实如此,她也不好太过勉强,只得依了。但管事的手段却绝不肯如往常一般,可宽则宽,得过且过。
如此一来,便是以前百般惧怕她甚至被她弹压过的下人,渐渐的也开始感念她的恩德,胆子也慢慢大起来,吃里扒外、弄虚作假、欺上瞒下,不一而足。凡此种种,凤姐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想起甄府,也不知道贾府还能撑得了几时。虽说府里出事儿与她也没什么好处,可她也管不住这么大的事儿。
宁府那边有了凤姐儿照应,大体上好歹还算过得去。如此一来荣府就更没人了,王夫人虽然悲痛万分,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让宝钗管家,又将薛姨妈请来协助。薛姨妈正在梨香院闲着,天天又对着夏金桂头疼,如今竟有这巧宗,不仅能顺便得些好处,而且还能帮着宝钗立威,从此在荣府做上管家,日后兴许还能帮衬薛蟠一二,真是求之不得。不过嘴上略微推辞一番,便勉为其难的应下了。有了姐妹帮衬,王夫人也格外放心,自一心哭女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