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在旁看得心惊,暗骂黛玉不识抬举,又怕自己家得罪了忠顺王,因而道:“大姑娘这是怎么了,王妃虽曰相请,不过是她自己谦和客气。王妃是主子,咱们家原是奴才,主子有命大姑娘岂可违背。”王夫人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贾家祖上原是圣祖皇上的奴才,后来在征战中立了功才封了官,且面对皇家谁又不是奴才,可惜她一时忘了这忠顺王虽然权势熏天却仅是个外姓王爷,算不得皇家人,这马屁可是实实在在拍到马脚上了。
黛玉心中恼怒,此时倒讲起咱们来了。素颜一整,扶了扶发间凤钗冷道:“二舅母这话黛玉不敢苟同。林家几代列侯,父亲和忠顺王爷亦同殿为官,如何就是奴才了呢。即使是也只能是皇上的奴才,舅母如此说若传出去竟把王爷置于何地了。”
屋中众人都是一惊,贾母看张嬷嬷冷冷盯着王夫人,心里一哆嗦,暗暗恼恨黛玉竟挑这样错处,不是陷贾家于险地吗?却没想过那嬷嬷也不是傻子,黛玉不说人家也听得出,即使听不出回去一学给王妃,王妃素来在权力窝打滚,必是听得懂的。贾母只得忙叱道:“太太今天多喝了酒竟胡说八道起来,还不住口。”又向张嬷嬷陪笑道:“愚妇无知之言嬷嬷莫怪。”
张嬷嬷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向黛玉道:“如此姑娘是不愿去了。”
黛玉轻轻笑道:“黛玉与忠顺王府素无来往,且有家父严命。黛玉不过就是个小丫头,听说王妃高贵大方,定不会以势压人,与我一个小孩子为难。”
张嬷嬷见黛玉说得婉曲,也挑不出什么错了,只得叹道:“如此我也只好如实回明王妃了。”
黛玉深福了一福,盈盈道:“如此倒麻烦嬷嬷替黛玉周全了。”
张嬷嬷轻笑了笑,看黛玉不卑不亢的,倒是真有几分喜欢。又和贾母说了两句话便起身告辞。
看张嬷嬷走了,贾母对黛玉道:“玉儿怎么会认识了忠顺王妃了。”
黛玉轻颦黛眉,叹道:“想来是前儿上香恰巧被王妃瞧见了。”
王夫人冷笑道:“大姑娘一个姑娘家没事竟往外面去抛头露面做什么,这也是林家的教养?去也就罢了,竟把这祸带回府来,让我们今儿白得罪了忠顺王府。”她着实被那张嬷嬷冷眼弄怕了,所以头一次当众这样直白给黛玉没脸。
贾母脸色沉下来,却没说话,虽然疼惜黛玉,却也是极埋怨的。刚和黛玉一起进来的宝钗原是嫉妒黛玉认识忠顺王妃,此时听了王夫人的话禁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黛玉原不愿与王夫人为难,毕竟她好歹是个长辈,但听她辱及家门,却万不能忍,不然岂不丢了林家的名誉。她盈盈秀目凝视着王夫人的眼睛声被霜雪,道:“二舅母这话甥女不敢受。黛玉出去原是北静太妃应允了的,派了人好生跟从的,为的是去西郊牟尼院为母亲上香,多少千金贵妇都是去过的那里的,难道都是违背规矩不成。黛玉既没去外面抛头露面又没见外男,只为尽孝道,怎么算是背礼了。上香拜佛原是功德之事,二舅母最是信佛,却是为何要阻挡别人去敬佛。或者是北静太妃不懂规矩,不该允了甥女上香。”她转身想贾母拜了一拜继续道:“黛玉是林家人断不敢祸延贾家,这就和外祖母告别,家去等着忠顺王妃来问罪!”
王夫人气得指着黛玉道:“大姑娘好生无礼,这也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
黛玉淡淡道:“二舅母辱及林家家声,黛玉虽是二舅母的晚辈,但身为林家子孙,断不敢任人贬损。林家几代书香列侯之家,虽是小门小户却也是诗礼传家之族,若黛玉不争不辨岂不是真的不孝之极。因此竟是不得不和舅母分辨,若言语不当二舅母素来在贾府都一副宽宏大量的面目想来也会担待一二,体恤黛玉为人子女后辈维护家声的心意。”说着身姿曼妙地轻福了一下身。
众人听黛玉言辞铮铮,掷地有声,此时卓然而立,风骨凛然,都不禁刮目相看。原只当她虽有才气却极柔弱,却不想内心竟是刚强之极。那宝钗心中感叹,原领教过黛玉的词锋,倒不想如此不让人,自己想通过她认识北静太妃恐怕千难万难,看来得另寻门路了。希望送黛玉回来的四个嬷嬷会记住自己,若能在太妃跟前美言两句就好了。可惜自己在那嬷嬷走时不得出去,若出去送些东西没准会更容易一些。她这里后悔,惜春探春却是佩服黛玉,不过探春心里也酸楚,自己何时会有林姐姐那样的理直气壮,若自己是嫡出的女儿,是不是就能这样硬气说话了。邢夫人却是看着王夫人出丑脸上笑眯眯的,心中得意之极。
“好了。”贾母看王夫人还要说,忙止住,招手把黛玉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道:“玉儿不必生气,是你二舅母说话急躁了些,但也是为这个家打算,玉儿最是大度就别计较了。玉儿也别说回去的话,那岂不是生分了,咱们骨肉亲戚的哪用分什么彼此。再说玉儿刚和张嬷嬷说得甚是得体,原说相请,就是容许人拒绝的,想来他们也不会怪罪。其实玉儿也是,王妃请你做客,是别人求不来的荣耀,咱们家与忠顺王素来不大交往,若此次能与忠顺王府较好,对咱们也是件好事,缘何你竟辞了呢?莫不如过一会子和外祖母去一趟,就说‘刚刚有些事情没考虑周全,此时来请罪’,想来忠顺王妃就肯定不会怪罪了。如今到底她会不会气咱们也不能肯定,若白得罪了他们倒是与咱们不好呢。”
黛玉轻轻一叹,听贾母此言知她亦是不满的,那忠顺王府声誉很差,自己一个半点关系没有的小丫头没事去哪里做什么,不是自毁自己名声吗?外祖母竟是不顾惜自己打算让自己去哪里讨好求饶甚至给贾府带来好处呢,每个人都在说“咱们”,到底是哪个“咱们”!她心一冷露出一个薄薄的笑靥道:“林家与忠顺王素无交往,老祖宗亦知以父亲性格不会和其交往的,玉儿怎能去呢。如今玉儿出来太久原也该家去了,只不舍得外祖母罢了。今天事出突然,玉儿贸然拒绝了忠顺王妃,其结果谁也说不准,终究是玉儿惹的祸,若扰了外祖母就是玉儿的不是了,所以竟是回去更好。”
贾母看黛玉神情坚决,自己本也是犹豫的,便不再挽留顺水推舟答应了。
黛玉回去收拾东西马上回了家,心却是真正冷了。贾母平时说亲道热,此时不过是一点没影的事,就让贾母如临大敌,反还埋怨自己得罪人且不为她家打算,怎不令人寒心!为什么外祖母可以如此理直气壮要求自己为贾家谋算,竟是一丝一毫没想过自己去那忠顺王府有诸多不妥之处。她的心很简单,向往那种纯粹透明的感情,再深的情一旦掺杂了利益和算计,也就不再坚韧,那脆弱的如丝一般的情感她不知道能禁得住多少这样的波折的冲击。她终于不再天真地去那府中寻找母亲的痕迹,在她心上仍还保留的也不过是对外祖母那点微薄真心的感叹了。
从此之后除了实在无法推脱竟是不再登贾家的门了,只不过派人送些东西孝敬罢了,贾母知道王夫人和自己伤了黛玉的心,想描补一下,又怕忠顺王知道了连自己家也恨上,踌躇了许久终究没有去安抚。黛玉如此一忙乱竟是把劝慰探春的事情也放下了,出了这样事亦没了管闲事的兴趣,想着福自心田,自己不身处其中说些白话估计探春也不会听,那点热情便也冷了,只想着以后有机会再劝吧,她毕竟还是不想失去这个好姐妹。
宝玉那日原是去外面吃酒了,回来知黛玉来了又走了,大闹了一回。王夫人训斥了他一顿,又有宝钗和袭人在旁委婉劝解,陪着他玩,后王夫人又把湘云接来,才总算移了宝玉的注意力,宝玉便每日里仍和姐妹们玩耍,也算快乐。
且说黛玉回了家,不禁心下思索,这忠顺王妃叫自己到底打了什么算盘,总不会明目张胆把自己软禁起来吧,那接自己去又有什么用处,她百思不得其解。
当天晚上,黛玉正睡得安稳,梦中听得外面有吵闹之声,不觉被惊醒,起身道:“外面怎么了。”
雪雁起身道:“不清楚,奴婢去看看。”说着麻利穿好衣服出来。出去见春纤红嫣也都穿好了,三人互相递了个眼神,都点点头,以他们的耳力,自然猜得出外面是打闹之声,因怕惊了黛玉,故而也没说。
红嫣道:“我去看看吧,你们俩比我功夫好,看好了姑娘。”春纤和雪雁点头进屋子陪着黛玉。红嫣飞身来到前院,见十几个暗卫正和七八个黑衣蒙面人斗在一处,看情势是稳占上风。那几个黑衣人想是没想到这小小院子卧虎藏龙,是以有些慌乱。为首之人看事不好,打了个呼哨边打边撤。看他们跑了,暗卫们便要追,为首之人道:“且不用追,小心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想查他们还不容易的很。”手下点头。其中一人借月光见地上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笑道:“林堂主,咱们竟是不用查了。”说着把金牌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