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夜晚,上弦月静静的挂在天边,夜空中几颗闪闪的星星,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一丛翠竹中,茜纱幽窗内那手执水晶棋子的姑娘,她静静地注视着棋盘,左手黑子,右手白子,自己同自己正摆着一局绝妙的棋。
屋子外边,浓浓的雾气化作重重的露水,凝结在竹枝竹叶上,打湿了那一片片翠绿,顺着悠悠的竹叶,不多时便凝聚成水滴,然后啪嗒一声,轻轻的落尽泥土里。草丛深处,亦有秋虫的阵阵嘶鸣。
时间如水,静静的流淌,凡尘世间的一季,在佛的眼中,不过是一颗念珠滚动的时间。
这日天降瑞雪,却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黛玉依然坐在窗边的暖炕上,手中执一本唐诗,对着窗子映进来的亮光静静的看着。冷不防却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花香。于是蓦然抬头,高兴的说道:“莫不是园子里的梅花开了?”
紫鹃在边上笑着回道:“昨儿便看着那株绿萼白梅要开了的模样,不知这会子可是映着大雪开了?”
“一定是她,不然再不会有这样的香气。”黛玉一边放下书,一边下炕来,要出去瞧梅花。
紫鹃忙放下手中针线,拿了紫貂长袄给黛玉穿上,又拿了雪帽儿来给她带好。顺手接过雪雁手中的浅紫锦缎白狐披风又给黛玉披上,方左右打量了一下,满意的说道:“好了,难得姑娘今儿心情好些,想出去走走,可是又好些日子没逛这园子了。雪雁再把手炉拿来。”
黛玉便被包裹的严严实实,扶着紫鹃的手慢慢的出了屋子。
外边的雪犹自下着,鹅毛一般,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却把大地万物都包裹在银白色的锦被之下。
黛玉穿着羊皮短靴,踏在莹莹白雪之上,亦步亦趋慢慢行来,却被园子中的琼楼玉宇,玉树琼枝所感动。原来万物皆有造化,总有灵秀的一面显现出来,譬如春花,夏雨,秋月,冬雪。四季的交替却每每都有各自的好处让人怀念。
说起了怀念,黛玉雪中寻梅,不禁又想起百里冰川来。听说西宁郡王在西面立了功,皇帝原说要嘉奖他的,谁知他刚进京,西疆告急的八百里加急亦跟着进了京,西边的督抚密奏,那群草原上的马贼在西宁郡王的征缴之后,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大起来,更有很多良民被朝廷征兵缴税逼不得已,已然投靠了马贼,如今马贼有了牧民做基础,气势锐不可当,已然成了朝廷的一大隐患。
黛玉想至此事,心中没来由的放宽了许多。此时赏梅的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于是一手抱着手炉,另一只手便暗暗的捏住了挂在腰里的香袋,里面那块于自己形影不离的白玉瑗此时依然安静的躺在里面。每次捏着它,黛玉的心续中便莫名其妙的安稳下来。
“姑娘,今年的緑萼梅花比往年开的都好。要不咱们摘几支拿回去插瓶吧。”雪雁见黛玉看的入神,又想着冰天雪地里,主子受了凉可不是小事,于是建议道。
“算了,我知道你担心我受了寒气,只是这梅花好好的开在枝头,我们又怎么忍心让将它折下来?弄得花儿都不得团聚。”黛玉淡淡一笑,便转过神来,扶着紫鹃的手,踏着厚厚的积雪往回走去。
雪雁等人忙过来搀扶,小丫头也都在后面跟上。不多时,洁白的雪地上便只留下一串脚印,仿佛素笺上跃动的音符一般,带着一丝欢快和灵动。
百里冰川踏雪而来,待到了这几株梅花之中时,黛玉已然回屋去了。看着这一串脚印,他魅惑的一笑,细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如水的柔情。飞快的转身,循着脚印一路走来,却发现脚印一路走去,竟是去了前面的正房。
他皱皱眉头,虽然十分的想念她,还是忍住了去正房见她的渴望。毕竟如今还是非常时期,林家的家人大部分都不知道百里冰川的存在。张扬出去,唯恐对黛玉不好。于是他旋即转身,便悄悄地去了黛玉的屋子。
如今是冬天,黛玉便住在原来的花厅里,不算小的五间屋子,地下都有地龙,连丫头婆子们也都有个暖和的屋子。
百里冰川躲过婆子的视线,悄悄地闪进黛玉的卧房,屋里汉白玉小香炉里,焚着淡淡的沉水香。家具床铺包括吃茶的瓷器,香薰炉,糊窗户的纱和纸全都是上等的就算是王公贵族家,也不过如此而已。林家人像来讲究,不过是在外边保持低调罢了。
百里冰川静静的打量着屋子,屋子里的热气让他不由的结下了玄色的披风,自古仍在窗下的暖塌上,然后沿着床侧走到后面的退步间中。
小小的退步在别人家应该是下人住的地方,而黛玉却只教人在此设了一对藤椅和一张圆几,低低的窗户虽然被绢丝糊住,但不难想象春日里推开窗后便可看见后面的一棵大大的梨树,和那几株高高的芭蕉,碧绿纯白之间更是。
轻轻的推开窗子,百里冰川目及之处全是一片白色。光秃秃的梨树上此时覆盖了厚厚的白雪,到有了几分花繁春深的感觉。
“咦?这是谁的东西?怎么放在姑娘的榻上?”一个小丫头的声音,显然是黛玉未归,屋里的小丫头进来打扫。
“放着吧,不一定是姑娘收藏的珍贵物件,也未可知,你别只管混动,干咱们的正是要紧。你去把那痰盒倒了,我去添香,过会子姑娘回来了。”这是另一个小丫头的声音。百里冰川依稀记得,她好像叫做春纤,是黛玉身边唯一的家生子儿丫头。
林家主子跟前,很少用二代奴才。一般多是外边新买进来的,或者投靠来的。因为林如海以为,凡是在林家家生的孩子,都应该放出去,他们的父母在主子跟前低眉顺眼也就罢了,倒了儿子辈上不愁吃喝,很该去闯自己的事业,所以不用。
再者,但凡做奴才的,跟了主子多年,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到二代上,衣食无忧也少了那一份勤谨。所以尽管林家的众多下人都像把自己的女儿往主子姑娘屋里送,但都被林如海宛然拒绝,只把当初在难民堆里救回来的两个女孩儿雪雁和雪鹭给了黛玉。
后来王嬷嬷的主意,要让春纤的父亲安安心心的在庄子上替姑娘办事,才把春纤留在姑娘身边,原也是因为春纤从小儿没了娘,他父亲十分的宠爱她,一心要把她培养出来,才屡屡跟王嬷嬷提起此事。
春纤自到了黛玉屋里,并不在跟前伺候,只在黛玉不在家的时候,负责带着小丫头收拾屋子,王嬷嬷冷眼瞅了这几年,倒觉得是个可靠的孩子,于是也放了心。
百里冰川依然坐在退步间里,听着外边小丫头安静的打扫,不多时便关好房门出去了,正在等待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但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有五六个人,便心知是黛玉回来,于是转身出了退步。
不多时,果然听见帘子一响,接着便有人说道:“姑娘慢些走。”
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百里冰川透过晶莹的水晶帘子,看见外边丫头服侍着黛玉解下了白狐披风,摘下了雪帽。然后黛玉将怀中手炉交给一个丫头,转身往里间卧室走来。
百里冰川便会转过去,故意背对着门口,但听一声轻轻的惊呼,接着便是一阵安静,安静到一根银针落地都会听见叮铃之声。百里心中纳闷,便徐徐回过头来,正要逗引黛玉开心,却发现黛玉默默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看着自己,眼泪扑簌簌留下,一颗颗珍珠一般落在月白色的衣襟上。
“丫头,不哭。”百里冰川心中一阵刺痛,慌忙上前,将黛玉拉在怀里,然后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又劝道:“原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不想却招了你的眼泪来。”
“怎么这么久,连封书信也没来?”黛玉偎依在百里冰川的怀里,脸靠着他的胸膛,便听见他胸膛里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而自己也感到没来由的安静和祥和。
王嬷嬷早就带了丫头们出去,自己叫着紫鹃去耳房,又让雪雁守在门外不许别人进来。
“都是我不好。”他不说任何理由,在她的面前,那些事情都不成理由。尽管他曾经带着兄弟奋力冲杀几日几夜,甚至差点丢失了性命。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竟然让她一个人在这里等了大半年的时间,尽管时时刻刻都感觉到她在牵挂他,(那一对上古灵物白玉瑗本是一对,一个人捏着它思念另一个,那边的白玉瑗便会温温的发热。)而自己一直身处征战之中,毕竟西宁郡王也不是草包。所以连一封书信也没有捎来。
“丫头乖,哥哥以后不这样了。无论如何,都会叫人给你送信来。”见怀中的小佳人儿不语,百里冰川又轻轻的拍着她的背。